鳳臺山遍布參天古樹,后世面積四千五百公頃,而明初則還要大上三分之一不止,置身其中宛如置身于無邊無際碧綠色的海洋中,空氣新鮮的一塌糊涂。當然徐灝感覺不出來,這年代無論走到哪都是綠色氧吧。
山巒連綿,上冠蓮花狀的巨石,名為“一州奇勝”。詩仙李白游覽此山時,曾留下“歷陽壯士勤將軍思齊歌”;宋太祖趙匡在此山安營扎寨,喜得太子;宋朝大詩人楊萬里寫下了“舟過鵝行口回望和州雞籠山”。
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人文,賦予了鳳臺山獨特的靈秀之氣,掩映在莽莽山林中的千年古剎,鳳林禪寺。每逢正月十五和六月初一,會有數萬人朝山禮佛,場面十分宏大。
“雨霽眾山碧,松翠濕衣裳”,歷陽八景之一的“雞籠山曉霽”宛如畫屏,令人贊美忘返!
雨花詩社的大儒們彼此議論,周圍的讀書人也議論紛紛,徐燁很是著急,恨不得沖過去替朋友站臺。
徐灝穩如泰山,心不在焉的觀望風景,神色間毫不在意,他對馬愉很有信心。
“徐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姓冷的朋友神色不豫,如果馬愉造假,他不禁要懷疑好友的人品了。
徐湖先看了下遠處的三哥,見他氣定神閑,笑道:“我擔保馬兄弟有真才實學,不信咱們接著看。”
“那就好!”兩位朋友點點頭,同窗二載深知好友為人,頓時精神一振,如果馬愉確實有真才實學,一定要和他交個朋友。
山腳下,幾頂轎子緩緩停下,接連走出來幾位年輕書生,周圍閑雜人等仿佛豺狼般的湊了過來。
“都閃開。”趕過來的十位武士大聲呵斥。
與此同時,山上的顏貴說道:“才情還有天生。學問必由誦讀。十一二歲的孩子,從三歲讀起也只有八年工夫,怎能詩賦信筆而成?想來是其師考過此題,以前做過。故能一一不爽。若說真真實實,落筆便成,雖斬頭瀝血,吾不信也。”
名士夏忠附和道:“顏老先生此一論實為有理,天下文章出于科甲,科甲雄才俱歸翰苑。以前沒聽西墅公提及弟子有才,私以為這孩子實在可疑。”
宋國冷笑道:“豈有此理,快快拉走,小小年紀已經是斯文敗類,長大了那還得了?”
馬愉氣道:“我不是騙子!求求諸位先生自出一題。待弟子應教,真假便立見了。”
竇寅點頭道:“這最有理。諸位誰出一題,看他做得來做不來,那時大家就無話可說了,不然總歸有以大欺小之嫌。”
顏貴沉吟道:“不如讓孩子回去吧。我等怎好出題?今日來此是為了鼓勵貢生們應考。而不是來當考官的。”
宋國說道:“是他自己要求,老先生就出一題也無礙。若不如此,則大家之疑終不得解。”
夏忠說道:“還是出一題的好,真假立辨,省的有人又要說長說短。”
“出什么題目好?”顏貴有些為難了,說實話他很欣賞馬愉的膽量和一手略顯狂放的草書,由字觀人。即使沒有驚才絕艷,那也是個可造之材。
出簡單的題目會得罪宋國,太難則會令馬愉顏面無存,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小小年紀便背負了作假的名聲,這一輩子已經毀了。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聞名天下的酒狀元之弟子。
目光看向竇寅,竇寅也有此顧慮,猶豫著干脆讓馬愉走人算了,可惜馬愉不領情,滿面通紅的攥著拳頭。
而宋國則挨近夏忠的耳邊。低聲說道:“不必另尋題目,何不將前日對不來的對句,讓這孩子一對?”
夏忠被他提醒笑著點頭,論人品他和宋國一丘之貉,心胸都不太寬闊,朗聲道:“我等若出長篇大論,只道有意難他,我學生有一個小學生的對句在此,倒正與小兄弟相宜。”
周圍的學子馬上嚷道:“正該如此,請先生賜教。”
徐燁松了口氣,笑道:“對對子有什么難的,一定難不住馬哥哥。”
徐灝微微搖頭,如果有此雅量就好了,所謂文人相輕可不是一句杜撰。
果然夏忠執筆在紙上寫出一句,書童拿起來給大家同看,所有人爭先恐后的抬腳伸脖子,見是將“孟子”七篇的篇名編成了一對。
梁惠王命公孫丑,請膝文在離婁上,盡心告子讀萬章。
很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出個誰都能對上來的就沒意思了,大家看了都說道:“這是個絕對了。”
徐湖卻大怒,憤慨的大聲說道:“諸公未免太刻薄了,此等絕句在場有幾人能對上?如果諸公能對得出來,馬愉就算輸了。”
此言一出,很多人紛紛點頭,也有人笑言夏先生的弟子實在刁鉆,怕不難倒了師父,夏忠臉色一紅,無疑被說中了。顏貴和竇寅顯得頗為尷尬,可是剛才同意了,現在也沒法說什么。
徐灝遠遠看著這一幕,再看看馬愉一臉灰心,知道他對不出來,拿這么難的對子來欺負人,實在是過分。
很后悔怎么沒把解縉楊士奇約來,就算作弊也要幫馬愉,索性上前亮出身份壓制雨花詩社,有種咱們再比作賦。
突然瞅見來了三位熟悉無比的人,徐灝仰天一笑,“打了徒弟來師父。妙!”
來人非是曾啓,而是自家的娘子軍,為首之人乃是姑姑徐妙錦,這兩天教導過馬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
身邊穿著文士衫,巧笑倩兮的俊俏書生,則是攛掇著她們前來湊熱鬧的沐青霜了。
徐妙錦和徐翠柳皆在家修行,出門游逛不會惹人非議,而青霜還未成親,就出來玩又怎么了?
如此徐灝牽著興奮無比的兒子,父子倆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到近前,說道:“按照諸位的規矩,對對子我方可以再出一人。”
在場之人全都大嘩,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是要組團比試了?這場好戲貌似越發有趣了。
雨花詩社的七位在翰林院幫著編書的大儒,早就看清來人是誰,一時間彼此面面相覷,無話可說。
唯獨閉門讀書的宋國不知就里。不悅的道:“這是考驗真偽,豈能一概而論?”
徐灝說道:“怎么不能一概而論了?我方提出作賦,你比不過就耍賴質疑,然后出個破對子,我方承認不擅長,換個人選出來不行么?總不能你們隨意出一道難題,答不上來就是作弊吧?”
宋國怒道:“你有什么資格出頭?你是何人?”
徐灝抬手一指,“你問問諸位先生,我徐灝有無資格?”
話音未落,書生們紛紛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徐灝征討安南絞殺女真,揚威海外,對倭寇以血還血的作風,不戀權主動辭官歸隱,稱得上是位英雄。
“有有。”夏忠趕忙拉了宋國一下。低聲說了幾句。
宋國臉色一變,不敢言語了,他生怕得罪了來人,然后在科舉上使絆子,蹉跎三年。
徐灝見狀朗聲道:“去年不是整個士林都要挑戰弘文才女么?我方就選派她出戰好了。”
身邊尾隨而至的沐青霜臉色一白,跺足道:“怎么把話說的這么滿,輸了豈不連累圣上?”
徐妙錦莞爾一笑。附耳輕輕提示一句,沐青霜眼眸一亮,抬手輕輕解開方士巾,把滿頭秀發甩開,然后仰著頭走進場,嗤笑道:“我只道是煙鎖池塘柳之類。卻原來是腐儒湊合小聰明,拿筆來。”
那一瞬間的絕美風情,使得所有男人紛紛驚嘆,別說有無才華了,單單憑這能顛倒眾生的絕色。她無疑就是天底下第一名的大才女!
頃刻間青霜輕輕松松就收獲了無數粉絲,而大名鼎鼎的徐灝則不可同日而語,剛才還鼓掌呢,現在則在讀書人看來,無非一介還算儒雅斯文的武夫罷了。
雨花詩社的諸公一樣個個喜上眉梢,想去年搞出那么大的聲勢出來,結果是個去了勢的太監,令人扼腕嘆息,今日可算是能一遂心愿了。
徐灝見一個個激動的模樣,暗罵朱高熾沒事找事,什么弘文才女可稱量天下士?你當青霜是風流的上官婉兒么?
用屁股都能猜到朱高熾根本沒安好心,垂涎上了青霜的美色,上官婉兒和皇帝睡過覺,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好在那家伙總算知道些羞恥,沒繼續糾纏,話說他沒少惦記姐姐,要不然張輔怎么不是被派去打安南,就是長期呆在北方,讓人家夫妻常年聚少離多,天各一方的。
徐灝壞壞的想著,清晰勾勒出一幅荒淫無恥的昏君形象,完全忘了起碼在他姐夫這事上,他是同謀之一。而朱高熾固然有親近青霜的心思,但堂堂帝王,豈能和臣子之妻藕斷絲連。當然此種皇帝不是沒有,朱高熾絕對不是其中之一。
扮作書童的丫鬟得意洋洋的高舉白紙,上面寫著“衛靈公遣公治長,祭泰伯于鄉黨中,先進里仁舞八佾。”
說實話徐灝沒看懂啥意思,文化水準太低了,但不妨礙欣賞到眾人驚喜若狂的反應,竇寅一個老頭喜歡的直打跌,顏貴亦驚訝的道:“真才女,這沒得說了。”
宋國拋開了先前之事,兩眼放光的說道:“這位小姐這等高才,那晚生還有一對,一發求小姐對了如何?”
沐青霜瞟了他一眼,火熱目光一看便知沒安好心,先前是姑姑的提醒,不算真才實學,是以說道:“先生請寫吧。”
宋國精神抖擻的執筆認真書寫,以求能給才女留下深刻印象。他早就打聽到了,那是沐王府家的郡主,假如自己能有幸娶了才色雙絕的她,少奮斗三十年不止。
姓冷的友人也忍不住逼問徐湖,“那到底是你家的誰?可能幫忙親近親近?反正你已經有了馮姑娘,不許再霸占才女,得隴望蜀。”
徐湖苦笑道:“小弟是認識人家,可人家未必認得我。至于牽線搭橋怎么可能呢?被我三哥知道非得打斷了我腿腳。”
“禽獸啊!”另一位多少知道徐家事的朋友義憤填膺,“娶了漂亮的姐姐不算,又惦記著漂亮的妹妹,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是哪和哪呢?”徐湖嘴上這么說,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沐青霜今年也不小了,二十出頭的大姑娘,卻死活不嫁人,興許真的和三哥有一腿!連個名分都沒有,心甘情愿的做外室,三哥果然真禽獸!
這時候,對子出來了,眾人瞪著眼睛看去,氣氛也徹底趨于,“燕來雁去,途中喜遇說春秋”。
眾人看完都說到:“春秋二字有雙關意,更是難對。”
徐灝則不管青霜能對與否,摟著心情低落的馬愉,對幾位老先生說道:“他善于作賦,請諸位隨便出個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