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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解狂士

  海風吹襲,徐綠竹和徐紅葉一樣,白皙膚色被陽光照曬的變深了些,但本弱不禁風的身子卻健康多了。

  瞧著遠處背著手眺望遠方的解大人,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一身濃濃的書卷氣,談吐儒雅說話從不轉彎抹角,果然是素有第一才子之稱的狂士。

  徐綠竹非常仰慕其才華又不敢打擾了他的思緒,一路行來日常起居打點的無微不至,每天和丈夫等豪爽的武人打交道,她很是想念娘家的詩酒生活。

  解縉雖然沒道謝,但感激在心,時常感嘆徐灝的妹妹如果不是俗人。

  沐毅看出妻子有些想家了,笑道:“等紅葉回來,你們姐妹結伴同解大人一起返京,住上幾個月。”

  “嗯。”徐綠竹笑容更加燦爛了,“我打算把孩子寄養在娘家,放在三哥身邊最好不過了,讓他們多學學有用的知識。”

  “那是自然。”沐毅也想起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那個人,胸懷大暢。伸手摟著妻子的香肩,夫婦倆羨煞旁人。

  正在這時,解縉悠悠朗聲道:“峰濯滄溟應斗魁,波瀾繞翠浪頭排。火煙光起鹽田熟,海月初升漁艇回。

  風送潮聲平樂去,雨飄山色特呈來。地靈福氣生天外,自有高人出世才。”

  徐綠竹贊嘆道:“不愧是解大人,此詩的氣魄我姐妹萬萬自愧不如了。”

  與此同時,楊士奇和夏元吉于牛首山與徐灝把酒聊天。聊起解縉的太平十策,第一條井田均田之法,大概算是土地國有制了。大意是耕者有其田,買賣田地要處以重刑,鼓勵婦女搞第三產業。根據各地的具體情況區別對待,比如地狹人稠,土地貧瘠應該由官府大力扶持,適當減免稅賦,不能搞一刀切。

  類似解縉和方孝孺等大儒。骨子里都非常仰慕堯舜時代,認為上古時期遠超唐宋,所以都建議兼封郡縣之制。所謂異性不可封也,把整個天下變成一家一姓的諸侯國,好比周朝。

  徐灝對此有的贊同有的不贊同,卻從未就此和解縉辯論過。一來引經據典也說不過對方。拿后世的東西誰信?二來太過理想主義了,自然有的是人不同意。解縉也沒有方孝孺的運氣和固執,能把自己的抱負推行天下。

  也是解縉說話太直了,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不知不覺得罪了很多人。

  這世上人無完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和時代局限性。好比眼前的夏元吉,貌似火燒航海地圖和寶船圖紙就有他一份。

  站在后世可以指責其禍國殃民。一手斷送了中華百年氣運。

  可若要站在當時的環境下考慮,有做錯么?燒圖紙是為了徹底和永樂朝的好大喜功做切割,不管后世人再如何崇敬永樂大帝,但不爭的事實,明朝國力已經從鼎盛時期逐步走向衰落了。

  沒有人不崇拜秦皇漢武,可當時的民不聊生誰會同情?誠然打出了漢人的尊嚴,而當時的漢人吃不飽飯,流離失所,老百姓最渴望的還是穩定富足的生活,誰都沒有錯,只能說治理一個國家太難了,并且還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國。

  徐灝認為解縉對大臣們的評語一針見血,他本人也不會在意說給當事人聽,所以說道:“解大人說夏大人天資厚重,中無定見,有德量,不遠小人。”

  夏元吉先是一愣,接著思索起來,好半天說道:“受教了,今后當以國事為重,敢于堅持已見。”

  徐灝不知歷史上夏元吉也是如此做的,朱棣屢次北伐,最后幾次夏元吉以百姓生計和龐大軍費的沉重負擔,直言諫阻,因此被囚禁并且抄家。就在次年,朱棣遠征漠北,糧草不濟只能退兵,途中餓死了很多人,因連年北伐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耗費國庫實際上算是失利了,憂勞成疾的朱棣悔不納忠言,臨死前對左右說道:“夏元吉愛我。”

  徐灝又對微笑不語的楊士奇說道:“解大人說你疏通警敏,亦不失正,然對身邊人疏忽管教。”

  最后一句自然是徐灝自己加上去的,希望借此楊士奇能重視起兒子楊稷來。

  接著又說道:“鄭錫可謂君子,頗短才干;李至剛誕而附勢,雖才不端;黃福秉心易直,頗有執守;陳瑛刻于用法,尚能持廉;宋禮直憨而苛,人怨不恤。”

  夏元吉聽的頻頻點頭,說道:“我記得圣上當面問解大人,尹昌隆和王汝玉二位,解大人說尹大人君子,而量不宏;王大人文翰不易得,惜有市心耳。”

  徐灝沒聽出啥意思,他自然不知尹昌隆是洪武三十年的進士第二人,因多次上疏勸諫朱允炆,得罪了大臣貶為福寧知縣,后來擔任禮部主事時得罪了尚書呂震,被羅織罪名判處極刑,夷其家族,直到呂震死后,冤案才得以昭雪,大概和本人的氣量有些關系。

  呂震其人喜歡奉承皇帝,被罵也不在乎,該奉承時就奉承,精力過人博聞強記,分內事背誦如流,從沒出過一點差錯,也算一位奇人。尹昌隆身為下屬被他如此下毒手,可見把上司給氣成什么模樣?呂震是小人不假,但作為君子眼里不容人,尹昌隆也確實氣量太窄了。

  至于那位王汝玉,有名的大儒,才華那是不消說了,編纂洪熙大典被朱高熾發現并器重,待遇獨一無二。

  解縉評論這位好友大概確有實據,為了升官沒少求他,歷史上可不因視為解縉黨人,坐死了。

  仕途太險惡,真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所以徐灝本著盡量少得罪人的心態選擇急流勇退。

  楊士奇嘆道:“言縉狂,觀此論列。皆有定見,不狂也!”

  徐灝舉杯笑道:“狂也是他自招的,那年我和解大人去道觀游玩。有位道長對他十分敬慕,特意拿了自己的畫像來拜見。人家恭恭敬敬的求他為其題詩,直接作一首不就完了,他偏偏筆走龍蛇般的連寫三個“賊”字,那道長臉色都變了,要是我非一巴掌拍過去不可,叫你戲弄人家。”

  “哈哈!”夏元吉一聲長笑。興致勃勃的問道:“后來呢?”

  楊士奇笑道:“賊,賊,賊。有影無形拿不得。

  只緣偷卻仙丹藥,而今反作蓬萊客。也虧了是個有才的道士,萬一碰上一竅不通的,打了也活該。”

  夏元吉也笑道:“解大人這是胸有成算。想道士人人夢寐以求的是成仙。蓬萊客自然聽得出是什么意思,肯定事后千謝萬謝了。”

  徐灝想起流傳關于解縉小時候的趣聞,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解縉所做,一直沒求證過。說有一次過年,他在門上貼了一副春聯。

  門對千竿竹,家藏萬卷書。

  對門的員外看了很不高興,心說只有我這樣的人家,才配得上這幅對聯。你一個窮酸憑什么?命仆人把竹子給砍了。不一會兒,家人來報。解縉把春聯給改了。

  門對千竿竹短,家藏萬卷書長。

  員外非常惱火,心說你不能對么,好你等著,叫下人把竹子連根挖出,不料解家的春聯又改了。

  門對千竿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

  還有一次解縉在河里洗澡,脫下的衣服掛在河邊的老樹上。縣令打這里路過,說我出個對子,若對得出就把衣服還給你,對不出來我可就拿走了。

  指著老樹說道:“千年老樹為衣架。”解縉昂首,脫口而出:“萬里長江作浴盆。”縣里很驚奇,這么小的孩子才思敏捷,將來一定不得了。

  楊士奇說道:“早年解大人僅僅七歲時,能詩善文的名氣就傳遍了家鄉,告老還鄉的李尚書不信他能有此高才,宴請鄉紳吟詩作樂,特意派人叫解縉前來應對,想當眾奚落他一番。

  解縉來到李府,只見大門緊閉,家人說主人吩咐了,要你從小門進入,解縉站在門前非要走大門不可。

  李尚書走出來大聲說道:“小子無才嫌地狹。”解縉回道:“大鵬展翅恨天低。”

  李尚書大吃一驚,心說這小子口氣不小,忙命人打開中門迎接。

  剛入席,有一財主借題發揮嘲笑他母親在家做豆腐,父親挑上街叫賣的貧賤家世,說道:“聽說才子能出口成對,今日請你以你父母的營生為題如何?”

  解縉不慌不忙的道:“間挑日月上街賣,手把乾坤日夜磨。”眾人聽了無不拍案叫絕。

  另有一個名士見他身穿綠襖,便說道:“井里蛤蟆穿綠襖。”

  解縉見他穿著紅襖,靈機一動對道:“鍋中螃蟹著紅袍。”

  名士一聽心說這小子不簡單,我把他比作活蛤蟆,他卻把我比作死螃蟹,吃了個啞巴虧又沒道理發泄,只得自認倒霉。

  酒過三巡,李尚書想壓服解縉,用手往天上一指,自鳴得意的道:“天作棋盤星作子,誰人敢下?”

  解縉把腳在地上一頓,說道:“地作琵琶路作弦,哪個能彈?”

  最后解縉舉杯祝酒道:“難得今日群才雅集,我愿題贈一聯助興。”

  當此時已經無人敢小瞧他了,李尚書很高興,快快叫人拿來文房四寶,解縉當即揮毫舞墨,然后扔下筆大笑離去。

  眾人走過來一看,瞠目結舌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是一副借物寓諷聯。

  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解縉身上類似的美談趣聞多不勝數,這也是為何士林公認推崇他為第一才子的緣故,而這也是狂士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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