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孫兒輩只剩下徐湖還未成家立業,懂事聽話人也生得俊俏,老太君向來很疼他,可惜不但是庶出,性子也比較怪異,不會討長輩的歡心,所以老太君從未養在身邊。
在臨夏閣合家團聚的時候,老太君想起了徐湖,便吩咐月蘭領他過來。
徐湖來了后跪在膝下請安,劉氏說道:“這孩子成天家的總不言語,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坐在那兒就是一天,站在那兒又是一天。除了念書,就是呆呆的樣兒,真叫人擔心。”
老太君不禁擔了憂,拉著徐湖的手說道:“要不就搬到我身邊來,祖母這邊人多熱鬧。”
徐湖搖頭道:“念書要緊,再說孩兒也不習慣住在內宅,女孩子太多了不方便。”
老太君聽了很開心,笑道:“好孩子。”
坐在太太席中的安妃仔細瞧著徐湖的相貌,秉承了徐家多俊男美女的優良血統,玉樹臨風,私下里問蕭氏:“湖哥兒這孩子怎么樣?”
蕭氏說道:“人品沒得說,他們這輩里比我兒子還要強些,就是書呆子氣最重,少年老成的謙謙君子。”
安妃微微搖頭,也不知女兒喜不喜歡過于老實的讀書人,以過來人的經驗來說,就怕郎君不懂溫存,連和妻子在一起時也一本正經的,實在無趣。
這邊老太君吩咐道:“叫你三哥帶你玩,同姐妹姑娘們一堆去熱鬧,誰也不許唬著他。”又吩咐丫頭:“好生瞧著他,時時和他說說話,別叫呆頭呆腦的。”
朱巧巧這一席都是些嫂子們,身為小叔子自然不能一塊玩。徐灝領著徐湖來到徐翠柳和朱仙媛這一桌,丫鬟秀春送上來杯箸和一壺甜酒,低著頭要走出去。
徐灝順口問道:“你去哪?”
秀春是最近一批進稻香居的丫頭,轉身說道:“瞧干媽去。”
“替我問媽媽好。”
徐灝說完和徐湖說起話來。徐湖規規矩矩的坐著,看都不敢看容貌娟秀的朱仙媛。徐翠柳瞧得有趣,故意拿話去逗他,沒多一會兒,徐湖汗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而對面的朱仙媛相對于和徐江在一起時的隨意,舉止間感覺有些拘謹。
這邊秀春下了樓,對在一樓吃席的麝月芷晴等人打了招呼,拿起事先準備好的食盒,出了臨夏閣。一步步順著通道出了花園。
在垂花門對值夜的四喜報了姓名,領了木牌出來。路過外宅正堂的時候,聽見里邊人聲鼎沸,一大群爺們推杯換盞,吃酒聽戲,三十四個小廝在巷子里燃放煙花。
火樹梨花,不時有鉆天猴子尖嘯著沖上夜空,秀春提心吊膽的貼著墻壁緩緩移動,生怕被二踢腳一類的炸到。小廝李三在前面幫她帶路,好不容易繞過前堂進了緊靠著內宅的西側,遞上木牌,管事婦人揮手放她進去。
原來此處大多住著寡婦或成了親的小夫妻。徐家男人出外公干不在家,也會把妻子送進來住下,乃明朝版的女生單身宿舍,也算是男人等閑不能進來的禁地。尤其是過節這樣亂糟糟的時刻,徐家的門戶就越看的嚴緊,賞錢也是平日的三倍。
秀春走進桑奶奶的院子。叫道:“干娘,今兒好些沒有?我來瞧你來了。”
屋里桑奶奶應道:“是秀姑娘嘛?多謝你惦記,又來瞧我。”
秀春走進屋去,就見桑新柄坐在炕上,顯得有些害臊。桑奶奶躺在炕上說道:“你哥哥惦記著我,再三央求了舒二奶奶和四喜奶奶,她二位通個人情放他進來瞧瞧我,你又拿什么來給我呢?”
秀春說道:“是一碗涼拌海參,紅燜鴨子,清蒸鱸魚,還有兩壺幾年陳的桔酒。”
桑奶奶天生嘴饞,歡喜的道:“你快些過去幫你妹妹。”
桑新柄忙過去把食盒接了過來,放在了炕桌上,秀春扶著干娘坐起來,三人挨著而坐,彼此說了會兒話。
跟著秀春來的小廝名叫李三,乃是李冬的遠房侄兒,四喜刻意讓他陪著,擔心天黑路滑有個意外。
桑奶奶使了個眼色,秀春會意對李三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坐一會兒就走,要是有人找我,你只說不知道,讓我多陪陪干娘。”
李三答應一聲,桑奶奶給了他一百文寶鈔,把人打發走了,拉著秀春的手說道:“孩子,干娘有句長遠話要對你說,總沒有個空兒,今兒來的湊巧,你哥哥也在這兒。
想我無兒無女,你哥哥同你一樣也是認拜的,他也像你這樣的疼我,你瞧瞧他模樣也俊,比你大了三歲,性兒也好,人也會溫存,是個好孩子。我想著你在里面也沒有個出頭的日子,少爺身邊的人一堆,除了自小伺候他的幾個外,這幾年誰也沒碰過。就算哪天開了眼和你春風一度,你難道還能指望生下一男半女的不成?
要我說你模樣也好,嬌滴滴的不亞于小姐,倒不如一夫一妻,你哥哥也沒有訂過親,你們正是天造地設的佳偶,天長地久的也有趣。”
要說秀春的父母都在守衛北平時亡故了,是以徐灝平日對她多有照顧,不拿她當丫鬟看待,就和小葉子一樣當個女兒般養著。
在稻香居秀春日子過的非常愜意,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大把的閑暇時間可以用來讀書寫字,彈琴繪畫,到處玩耍,人多也不怕孤獨,想做事也可以盡管幫忙。記賬算賬,醫術科學,人情往來,想學就都有人教你。
不過徐灝出于對她的名聲考慮,一直不同意她去書房或伺候日常起居,這令秀春稍微有些失望和不滿。
如果沒有徐灝這一層因果,無父無母的秀春因涉世不深,或許也就點頭同意了。
桑奶奶打的好算盤,清楚秀春是個好脾氣,面捏的軟性子,只要她同意就開誠布公的把自己和干兒子有一腿的丑事說出來,而十有秀春也不會多說什么。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許多的女孩子就是這么糊涂。被男人隨便哄哄就任人占盡便宜,哪怕三四個女孩被同時侮辱,沒有一個反抗拒絕。秀春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和桑奶奶桑新柄三個人胡天胡地,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奈何如今的秀春多多少少受到了稻香居的影響,眼光變得很高,雖說身處于深宅大院,但徐家從不缺少年輕有為的青年俊彥,大多數小廝從小習武,到了十六七歲就會去軍校受訓。二十來歲成為軍官的比比皆是。
環境不一樣了,人的想法自然也會變得不一樣,徐家不是普通的古代豪門,從里到外都顯得生機勃勃,家里好男兒輩出,秀春豈能看得上吃軟飯的桑新柄?正如桑奶奶說的,她模樣在年紀相仿的丫鬟里面,稱得上是拔尖的人物,漂亮美人不愁嫁。
當下秀春低著頭說道:“非是我不聽干娘的。可少爺幾次說要親自為奴家指婚,要風風光光當女兒嫁出去,沒有少爺的首肯,請恕女兒不同意。”
桑奶奶一聽惱羞成怒。冷笑道:“原來是攀上高枝了,難怪這些日子都不來看我,不要忘了你生重病的時候,是老娘一口口的把你救了回來。”
桑新柄也一掃剛才的溫文爾雅。神色猙獰的站了起來,意思是干脆趁機把她給強了,如此還不死心塌地的嫁給他?
且說臨夏閣里。徐灝見好半天秀春也不回來,說道:“春兒去探望她干媽了,誰去叫她回來?”
徐翠柳貼身大丫頭鸞兒說道:“我去找春丫頭好了。”說完蹦蹦跳跳的出去了,看見小葉子依偎在香菱懷里,上前捏著她的小鼻子,“我要出去,你去不去?”
小葉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簾,問道:“燁兒呢?”
鸞兒哭笑不得的道:“就知道燁兒,燁兒,他還在沐王府沒回來呢。”
“還沒回來呀?”小葉子很是失望,“早知道我就和他一起走了,都怪我娘,說女孩家家初二才能出門。”
香菱忍俊不住的道:“小傻瓜!你娘哄你呢。葉嫂子也真是的,這么小就講究起這些來了。”
鸞兒伸手說道:“跟我走吧,正好你娘在垂花門。”
垂花門這邊,婦人們忙里偷閑也擺上了一桌酒席,舒二娘有些憂心忡忡,大家都知道她親弟弟自小體弱多病,近些日子睡眠不好,動輒整宿整宿的不睡覺。
葉嫂子為了討好她,說道:“蘇州藥王廟非常靈驗,不拘什么病,去廟里求簽,照著簽上的藥吃,再沒個不好的。因女兒也睡不安穩,我就求了人帶回來簽,貼兒我隨身帶著呢,上面不多的幾樣藥。”
從荷包內取出來一張簽貼,四喜和竹蘭等人都探頭去看:藥王靈簽第四吉,茯苓三錢不見鐵,人參錢半銼如屑,藕節一枚河水煎,服時再對生人血。
竹蘭說道:“這方子倒也吃得,就是這引子難找。”
有位老婆子說道:“方子上的藥家里應有盡有,煎它一貼試試。引子老身想出個代替的法兒,上好紅花用三分,大概可以代血了。”
舒二娘說道:“若能治好他的病,拿我的血又有何妨?就是藥材得四處討要,不免驚天動地的,弟弟吃了也不舒服。”
葉嫂子笑道:“人參我有現成的,茯苓和藕節也都有,那紅花香萱手里有的是。”
舒二娘露出了笑容,鄭重謝道:“不管好不好用,這一次都領了嫂子的情分,以前有所得罪,千萬原諒我。”
這時候鸞兒左手牽著小葉子,右手提著八角宮燈走過來,舒二娘朝她招招手,問道:“你娘說你今天過生日,吃了面沒有?”
小葉子聲音清脆的回道:“干爹給我煮了一碗鱔魚面,干娘做了一碗三鮮面,我都吃不下了,求了干爹幫我吃了三鮮面,干娘幫我吃了鱔魚面。”
“阿彌陀佛!”舒二娘驚嘆道:“你的造化就是正牌子姑娘也比不得了,除了綠竹姑娘,家里誰吃過三少爺親手煮的面呢?”
竹蘭笑道:“說起吃面,今兒劉媽說不算內宅,聽事房擺了四桌,咱這一天也是四桌,其它守門的茶房等,光是吃面六百斤還不夠呢。”
月蘭嗤笑道:“你聽她的瞎話,垂花門以內人人吃到脹破了肚子,也要不了二三百斤面。每逢生日都沒超過此數,更別說今日滿滿一桌子的菜,連小葉子都吃不下一碗,大抵報個虛數,干面條私下里都均分了。”
“今天除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舒二娘笑呵呵的,“要說這面確實稀罕,乃是陜西農家祖輩的手藝,每根面條里十八個縫隙,味道很獨特,據說一年到頭也做不出多少斤。虧了少爺找得到,又不許說出去,就怕被當成貢品坑了百姓,面條雖然不貴但勝在稀少,是以都想著當成禮物送給親戚們,國公家過生日用的,有里子也有面子。”
鸞兒聽嫂子們說個沒完,在竹蘭耳邊說道:“少爺叫我去尋秀春,她去了好半天也未歸。”
竹蘭說道:“走了有好一會兒了,我正好消消食散散酒氣,咱倆一塊走走。”
把小葉子留在母親身邊,她倆提著燈籠出來,在滿京城震耳欲聾的炮竹聲中,來到了桑奶奶院子門前。
突然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沖了出來,竹蘭嚇了一跳,喝道:“是誰?”
鸞兒膽大心細,第一時間發覺是個女人,抱住對方叫道:“是秀春。”
“快走。”釵發凌亂的秀春驚魂未定,“今日不宜鬧出動靜,咱們快離開這兒。”
竹蘭緊皺秀眉看了眼院子里,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什么,扶起秀春快步離去。
屋子里,捂著臉被簪子狠狠扎了一下的桑新柄驚慌失措的叫道:“怎么辦?那賤人會不會揭發?”
桑奶奶罵道:“廢物,連個女孩子也制不住。不用驚慌,此等丑事她絕不敢宣揚出去,再說我好歹也是三少爺的奶媽子,誰敢把我怎么樣?”
桑新柄害怕的道:“可她在少爺眼里不同尋常。唉!趕緊幫我想個法子,得到了她,咱倆飛黃騰達也就指日可待了。”
“一個乳臭未干的黃花閨女罷了。”桑奶奶面帶冷笑,“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弄點藥灌倒,不愁她不乖乖聽命。都怪你心急,這下子還需耐心等些日子,先讓她失去戒心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