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乾清宮。
朱元璋早朝回來后,覺得jīng神不濟有些勞累,半躺在軟榻上看著各地奏折。御書案上放置著一副寶冊,乃是用黃金制成的寶池盒,里面有正方形雕刻著篆書“秦王之寶”的金印,其上是龜鈕其下是白玉渾金jīng心雕琢的蟠龍。
冊是由兩片金頁構成,攜刻著由朱元璋親筆寫的楷書,用紅羅銷金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極為jīng美細致。
類似的寶冊朱元璋曾親自御賜了二十多副,這次是要給故去秦王長子朱尚炳的,年邁的帝王對于即將繼承秦王位的孫子一樣寄予厚望。
自從徐灝表示憂慮五軍都督府漸漸有被勛貴子弟把持的傾向后,朱元璋馬上把一干武臣派往各地,架空都督府的實權和提升各地王府的軍權,形成帝王下旨直接經兵部轉地方王府,再由親王蓋上金印,向封地邊關衛將士所下達命令的傳達模式。
實際上近些年朱元璋一直是這么做的,他最為信任的莫過于親生骨肉,徐灝的提議正好和他不謀而合,尤其是誅殺了一干功臣之后,隨著年紀越大,越對于皇子們的信任走向極端,近乎偏執的認為只有朱姓人最可靠。
徐灝很理解老朱同志,自己的兒子都不信任,還能信任誰去?把兒子們放養在各地,既避免了骨肉相殘的悲劇,又鍛煉了他們的能力。尤其是北方諸王,時時刻刻面對著異族威脅,王子們自小就學會了帶兵打仗,代代出現優秀人才的幾率很大。
想漢朝確實是出現了八王之亂,問題是當時皇帝年幼被權臣宦官脅迫,如果不是后來分封的劉家子弟中出了個漢光武帝劉秀中興,西漢早就滅亡在王莽等逆臣的手里了。
東漢二百多年,西漢二百多年,不算三國時期的劉備,也毫無疑問是自秦朝以來歷時最久的朝代。再說唐宋皆是皇子分封制,把后代子孫聚集在京城周圍無異于取死之道,太容易被一窩端了。
因此朱元璋根本不屑于文臣們的建言,拒絕把皇子分封在內地享福,沒有軍權封地的皇子就猶如失去了尖牙厲爪的猛虎,為了鍛煉兒子們,就連封地位于天蜀之國的蜀王都得屢次帶兵出征平叛。
徐灝估計老朱同志認為,肉即使爛在了鍋里,也不能讓異xìng人叼了去。
李公公小心翼翼的近前說道:“陛下,寺丞徐灝殿外求見。”
正在禪jīng竭力思索北方防務的朱元璋聞言放下奏折,有氣無力的道:“宣他進來。”
隨后徐灝大步走進乾清宮,聲音洪亮的躬身道:“小臣徐灝見過圣上。”
此刻的朱元璋一掃先前疲態,背部挺得筆直,沉吟道:“近rì欽天監啟奏,占異象當有胡兵入寇。耿郭二位老將走了一圈,卻并未發現北邊胡族有何異動。朕不放心,命燕王督促山西守軍修筑玉林、天城兩座西北要塞,這對付來去如風的胡騎,非堅城不可以守。朕有意命你替朕走一趟山西,暗中查驗下邊關守備。”
徐灝說道:“小臣近rì被上司差遣養馬呢,不好馬上離京,今rì請陛下打聲招呼,也好令小臣便宜行事,盡早動身北上。”
朱元璋來了些興致,多少驅走了疲憊,笑道:“說來聽聽,難道你還會養馬?”
徐灝苦笑道:“自然不會,上司命臣看管二百匹寧王殿下孝敬您的良駒,那都是些蒙古馬,野xìng難馴水土不服,臣生怕出現意外,因此求陛下允許臣把良駒換成御馬監里的老弱御馬。”
朱元璋無語的道:“良馬換劣馬?虧了你就想出來這么個餿主意,即使劣馬也不能養死了,那是要問罪的。”
徐灝說道:“臣準備以一匹公馬三匹母馬為標準,請城外有養馬經驗的軍戶代為圈養,如此軍民有了耕地用的牲畜,臣也能省心。每年要上交一匹血統純正的小馬駒,至于產下的騾馬,太仆寺有優先購買權。為了預防有人借機斂財,必須派專人定期追蹤記錄,沒有產下馬駒兒的軍戶,不可一概征索,就算馬死了,驗明緣由酌情令軍戶少量賠償。”
朱元璋眼睛一亮,欣喜的道:“你的法子甚好,這樣淘汰下來的良駒得以耕地不說,又能不花費朝廷一文錢,生生不息的供給新駒,大好。”
徐灝實話實說的笑道:“此法下面早已行之有效,傷損的戰馬沒了用處,就有官吏想出這么個法子,臣不過是有樣學樣而已。”
朱元璋喜道:“你再仔細講講其中的好處。”
徐灝笑道:“請軍戶代為飼養,最是令人放心不過。用耕種的租費可以代替一年養馬的草料錢,一旦產下騾馬能賣錢或留著自用,軍戶大抵費用相抵甚或有些進項。畢竟北地耕牛得來不易,馬力雖說比不過的牛力,可是能節省腳力,拉車騎馬都很方便,而產下的良駒能很好的補充太仆寺損失的數額,最大的好處就是節省了人力物力,那嘗到好處的軍戶無疑來年會更加jīng心飼養,如此太仆寺和軍戶兩方面雙管齊下,互為補充,希望今后能夠形成一個良xìng循環。”
朱元璋點頭道:“確實不錯。只可惜還是不能一舉解決朝廷缺馬的局面,你有何建言?”
徐灝想了想說道:“打,打出北方一大片廣闊牧場,殺光成年胡人,俘虜胡族老弱病殘教會我漢人放牧經驗。”
朱元璋失笑道:“孩子之言,草場不易守,早晚會落入另一批的胡人手里。不過關內之地朕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收服了幾十萬胡人代為養馬,要不然就憑你太仆寺的老爺官們,朕非得活活被氣死不可。”
徐灝瞇著眼說道:“陛下可是整族整族的收降?”
朱元璋得意的道:“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胡人忠心歸降,朕又豈能濫殺歸順之人?sè目人回回人如今不都溫馴的很。”
徐灝嘆氣道:“臣不敢茍同,sè目人回回人臣確實是無話可說。而蒙古人等北方游牧民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只有以殺止殺。臣認為縱觀千年以來,胡人弱小就會主動歸附,繁衍生息后必待時反叛,此乃他們的民族秉xìng。為了生存,習慣了靠殺戮劫掠漢人發展壯大。陛下秉持帝王之心,對待各族一視同仁,臣衷心敬服,可就怕rì后養虎為患。”
朱元璋目光深邃,嘿然道:“朕何嘗不知此?是以年年主動揮軍北伐,就是為了令歸降的胡人不敢有絲毫背叛之心,待若干年后徹底同化,一味殺戮有失王道,不可行。不如此誰來給朝廷供養無數戰馬?絕不能給茍延殘喘的北地胡人以任何休養生息的機會。”
徐灝能體會出老朱同志隱藏著的一份無奈來,大明支撐不起邊關連年戰亂,必須得保證北方長期安定,反而胡人以戰養戰慣了,全民騎兵來去如風,一千人的部落往往朝廷得動員十幾萬人進行抵御,戰勝之無法徹底殲滅敵人,而戰敗則動輒全軍覆沒,連累境內百姓慘遭洗劫,因此朝廷不能不慎重以待。
對于歸降的胡人頭領即使明知對方居心叵測,為了顧全大局也只能選擇暫且隱忍,希望以漢家文明教化對方,即使行不通也能利用胡人頭領的威望,號令各族一段時間內停止刀兵,使得邊關得以休養生息,修筑城堡要塞。
徐灝清楚現代文明是徹底解決北方心腹之患的唯一辦法,真正大規模熱武器的出現,騎馬再沒了用武之地,可惜發明創造不是一絕而就的事,總之遠水解不了近渴。
朱元璋也說的累了,揮手道:“先把你的事做了,給你幾年之間慢慢來,能行之有效的話即可推廣開來。你的事待告一段落,走一趟山西河北。”
“遵旨。”
回到衙門里,徐灝算是松了口氣,戰馬換成劣馬,出現什么差錯就當奉旨實驗造成的損失,影響不大。
請軍戶代為養馬,不必動員只需下令,省去了很多麻煩。如此徐灝把此事匯報給了馬牛二位大人,此法乃各地馬場心照不宣的秘密,兩位大人沒有阻撓,表示贊同。
徐灝去了一趟兵部,兵部侍郎想了想點頭允許,大抵都是些御馬監淘汰下來的劣馬,養著也是無用。
接下來兵部和行太仆寺分別發下官文,選了一個郊外衛所,把兩百多匹御馬牽了過去。
五千多人的編制,加上家屬多達兩萬多人,很快選出有經驗的人家拉走四匹馬,二百多匹戰馬頃刻間就沒了。
徐灝當場讓每家簡單的按了個手印,壓根不擔心出現什么變故,講解了下相關章程,其實無需他啰嗦,軍令如山。
對于軍戶來說,養四匹馬的成本不小,可是馬匹乃是大型牲畜,是一個家最寶貴的財富,白給的錢誰不想要?家里有了馬,兒孫娶媳婦時會顯得底氣十足。
當然御馬不好伺候,得小心喂養,還得求教他人盡快學會產馬的一切知識,以期來年盡快生出小馬駒,省的馬被要回去,而騾馬相對而言就很簡單了。
結果讓徐灝始料未及,沒人舍的用御馬耕地,全都jīng心飼養,依然用戰馬的標準放養交配。第一年就使得大多數人家占了大便宜,每年上交一匹馬駒外,多出一匹就高價賣出去,比一年種地所得要大多了。
即使沒有生下小馬駒,有徐灝的背書,官府不會追究,因老死病死繳納些銀錢而已,相比豐厚回報,些許損失算個什么?
當時就有很多人家看出了潛在的利益,強烈要求養馬,徐灝覺得先點到為止,沒有同意。
誰知后來漸漸就成了大明的馬政之一,朱棣對此甚為重視,規定凡是軍戶必須養馬。起初效果良好,大明擁有了充足戰馬,后來就rì漸弊病叢生,淪為官員們欺壓軍戶的斂財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