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繚繞的夜晚,徐汶徐濟兄弟帶著人過來,目不表情的上了香,走到一側的靈棚里,小廝們趕緊搬過來兩把凳子。
薛濤借機站起來松松腿腳,期待的接過管事遞過來用白紙包裹的一封銀子,輕輕掂量一下,沉甸甸的最少二十兩,大喜之下和崔氏連連道謝。
徐家兄弟倆進來時,徐灝就已經站起來,低聲道:“大哥二哥。”
徐汶仰著頭沒說話,徑自坐了下去。徐濟則興致勃勃的問道:“老三你做寺丞了?這可是好事,無需科舉了直接做了文官。不像我,即使下次中了舉人,還得再等三年。”
“你那是正途,我比不了。”徐灝笑了笑,回到徐汶和趙亮等人身邊坐下。徐汶嫌熏得慌,掏出折扇來扇著風,不屑的道:“不是正經出身有個屁用,忘了告訴你們,承蒙圣上器重,本官如今已經是正六品的百戶了。”
趙亮乃是從八品的詹事府左清紀郎,聞言笑道:“恭喜了,不知二少爺在哪個衛所當差?”
徐汶傲然道:“乾清宮。”
趙亮吃了一驚,恍然道:“原來是宮廷侍衛,那可是天子近衛,前程無量。”
徐灝疑惑的道:“是陛下親自點的?”
徐汶冷冷的道:“那是自然,你不會以為只有你才能受到陛下垂青?”
徐灝失笑道:“怎么會呢。”
“哼!”徐汶冷哼一聲不再開口,心里卻是百味紛雜,對老三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原來他能如此火速升官,完全是因為徐灝的緣故,老朱同志偶然間得知他是徐灝兄長,來了興致問了幾句話,笑言道你既然是徐灝那混小子的哥哥,他被朕貶了官。你們兄弟一體,算是朕補償于他。
此事府軍前衛都傳遍了,人人都說他是沾了兄弟的光,徐汶起初不服氣,說我也是徐家子弟,圣上高看一眼乃情理之中,我弟弟何嘗不是因此?
當即就有同僚嘲笑說徐家子弟多了,做侍衛的勛貴子弟更不知凡幾,你見誰被圣上高看過?你不知道,你那兄弟昔rì在上十二親衛里。最受圣上器重,起初命他看管田地就可見一斑,大家伙誰不是站崗巡邏,唯獨你弟弟rìrì陪著陛下種地聊天,當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后來升了帶刀官,負責看守西暖閣,那是侍衛里最榮耀的差事,不是深受圣上信任,誰能?十七歲就奉旨出京辦事。侍衛中前無古人。再后來去了錦衣衛,隨身侍衛圣上出行,距離圣上僅僅半步之遙,走到哪都都帶著他。御賜繡chūn刀不離身,這份榮耀,整個紫禁城堪稱獨一份。
十七歲即升為鎮撫使,又是侍衛里前無古人。如果不是此次被御史彈劾,你弟弟實際上做的錦衣衛指揮使,那可是炙手可熱的帝王心腹。不是因為他。憑你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晉侍衛,再十年也升不到百戶。
這番話說得徐汶又羞又愧,又氣又惱,他有意證明自己不比兄弟差,有機會就想親近皇帝,可惜起初朱元璋還有興趣和他交談幾句,后來發現徐汶資質一般,言之無物。而且說話時明顯受到來自帝王的壓力,磕磕巴巴詞不達意。不像徐灝或許才華并不出眾,言談舉止卻從容有趣,最重要的是敢于說實話,從不隱瞞自己新穎獨到的想法觀點,每每令人感覺耳目一新,有傾談下去的興趣。
侍衛中杰出的人才多了,是以朱元璋漸漸懶得理會徐汶,而紫禁城規矩森嚴,徐汶最近再也沒有親近帝王的機會,為此非常苦惱。
今晚見到徐灝,徐汶清楚只要有對方提攜,很容易再次受到陛下器重。不知有多少上司同僚想要通過他和徐灝攀上交情,以往徐灝雖然人很和善,對誰都客客氣氣,實則謹守著侍衛cāo守,從不和任何人親近,更別說私底下拉幫結派了,永遠拒人千里之外,獨來獨往。
可是徐汶就是不服氣,暗道老三能做到的我一樣能做到,甚至比他會做得更好,自小到大,什么地方不比他強?老三無非是靠著扮丑弄乖取悅陛下,而我要靠著真才實學和對陛下的一片赤膽忠心,路遙知馬力,將來定要把老三踩在腳底下不可。
徐濟卻是羨慕的要死,自從有了女人之后,早年考中狀元的志向被酒sè消磨殆盡。也是自打他進了國子監,少年得志才華橫溢的監生太多了,相比之下徐汶或許在家族里獨占鰲頭,在外面則毫不出眾,因此頗有些心灰意冷。
最近他打算學兄弟們棄文從武,可是他向來武藝平平身體瘦弱,對枯燥軍營生活沒有絲毫興趣,又舍不得家中的嬌妻美妾,受不得罪吃不了苦,一直為此猶豫不決。此刻想想不如求老三代為舉薦一次,一旦成功豈不是就能直接做官了?
這邊趙亮開始商議同窗告助的事,說道:“蔣家就師娘和蔣濤兩個人,師娘年紀小蔣濤又當不得數,沒什么親屬,咱們這些弟子得替他家主喪。趕緊把同窗都開出名來,厚薄在人,別要拘了數,趁夜都請來齊到,上公祭,隨私禮。”
有趙亮和徐灝主事,不愁昔rì同窗不來,薛文附和道:“成,我這就去寫帖子,沒到的馬上派人去請。”
薛文點了幾個弟子去了,趙亮低聲對徐灝說道:“師娘年紀輕輕的守了寡,估計守不住,而蔣濤好賭不安分,恐怕蔣師挖空心思賺來的家產,早晚都會敗了。我看他們倆都很尊重你,今后師娘要改嫁就隨她去,蔣濤得好生想個法子,戒掉賭,幫他娶個媳婦今后安生過rì子。”
徐灝卻搖頭道:“蔣家的事你我本不便插手,再說涉及到銀錢別說你我,天王老子都沒用。你看著,師娘和蔣濤定會為了家產斗法,蔣濤是個渾人,絕非師娘她娘家人的對手,好在有你我等弟子在,崔家做慣了保人拎得清輕重。最少會給蔣濤留下三分之一的銀錢,房產田產等都帶不走。先不消說公不公平,留下的家當再多,最多不出三年,就會被蔣濤給揮霍一空,沒的替他張羅了媳婦,把人家閨女給坑了。”
“那就先靜觀其變,蔣濤若是爛泥扶不上墻,唉!”
趙亮嘆了口氣,隨即驚異的看著眼徐灝。心說不怪他年紀輕輕就成為帝王心腹,果然心思慎密,眼光長遠,如今他做了文官無需避諱,今后得好生親近才是。
不提各人都在想著心事,就這么枯坐著過去了一個時辰。果然有趙亮徐灝振臂一呼后,陸陸續續有得了功名的同窗打京城附近急忙忙的遠道而來,一番客套后,紛紛穿上準備好的孝衣。
徐灝看看時辰已是到了二更時分。這么晚了,應該不會再有人趕來吊唁,于是吩咐于外面擺上酒宴,讓鄉親們吃飽喝足后。準備出殯。
忽然就見徐耀祖帶著人冷著臉匆匆進來,徐灝一愣趕忙站起身來。
迷迷糊糊的徐汶徐濟反應慢了半拍,立時清醒了,雙雙起身快步走到父親身后。
徐耀祖看都沒看他們兄弟一眼。接過崔氏遞過來的三炷香,對著蔣嵩的靈位彎腰拜了三拜。
徐耀祖轉過身來,語重心長的道:“你們三個盡心把喪事料理好。記得要善始善終,整個頭七都要來幫忙。花費的銀子,由咱家賬房出一半,剩下的一半大抵份子錢能夠相抵,沒的蔣家一文不花說出去不好聽,行了我走了。”
眼見徐灝低著頭默不作聲,徐耀祖心里暗嘆,又叮囑幾句后和崔氏告別,帶著人走了。
薛文拿著個祭軸過來,上面空著名字,隨到隨填。按照年紀趙亮第一個執筆寫上,其后眾人一一簽上姓名。
所有弟子都有些感慨,回想做學生時,誰沒受過蔣嵩毒害?比束修比謝禮,蔣濤打聽到哪家學堂的束修比他貴了,就非得讓大家都補上,哪位先生收到的謝禮多了,就逼著大家回家告訴父母,因此誰能喜歡蔣嵩?
只因趙亮乃是京官向來德高望重,薛文平rì是好人,又有身份尊貴的徐家兄弟出頭,念著師生情誼,所以一呼翕應。
每個人都助喪了一份銀子,少則一兩,多則三五兩,張亮出了二十兩整,薛文父子本來要出十兩銀子,被徐灝給退了回去,“這些rì子你家沒少出錢出力,這銀子我來出。”
薛文不干,徐灝就拿眼瞪他,一時間爭執不下。其他人見狀笑著出言打趣,趙亮笑瞇瞇的道:“已經不下百兩銀子,足夠一切花銷了。老薛你的錢留著rì后請大家吃酒,同窗一場,今后得時常聚聚。”
此言一出正合大家心意,紛紛附和,薛文笑道:“那行,第一次我來做東道,到時一個不能少了。”
徐濟插話道:“這么多人,十兩銀子哪夠?不如一人五兩銀子,到時咱們去秦淮河雇艘畫舫,痛痛快快的大醉一次。”
薛文還記著他早上推辭不來的事,冷冷一笑沒說話。周圍很多人都下意識的皺起眉頭,隱隱間神sè有些猶豫,不是大家吝嗇,五兩銀子足夠一家人過上兩三個月了。要知道普通士卒每個月的俸祿是一石糧,當然這都是自己種地所得,大半所得要繳納上去。
一石糧食大概價值一貫錢,洪武年間地多人少物價便宜,每個士卒都有地種,每月一兩銀子足夠養活妻子兒女,家里男丁越多就越有剩余。
京城物價要貴很多,不過省吃儉用的話,沒有太多的人情往來,每個月二兩銀子花不完。
可惜后來隨著土地rì益兼并,人口增長物價攀升,軍戶生的兒子越多反倒是越窮,只因沒有土地了。
世襲軍戶朝廷規定不許轉投別的行業,以至于沒事干的男人越來越多,唯有靠著給軍官服勞役,或給富人百姓打短工為生。
因此直接導致每次流民起義,都有無數沒有土地耕種的軍戶子弟參與其中,而這些軍戶自小就被cāo練的孔武有力,為了生存敢打敢戰,成為滅亡明朝的中堅力量。
而軍戶制在洪武年間經過幾次修訂,各項制度已經非常完善,平rì耕地戰時從軍,無需花費朝廷一兩銀子。農閑時經過訓練戰力不俗,因土地充足官員有cāo守,戰死后家里人有保障,上了戰場沒人怕死。
最重要的,是二百多萬的軍戶上繳的糧食高達一年總糧食賦稅的四成多,不亞于盛唐時期的府兵制,對大明初年的貢獻實在是太大了,試問朱棣等帝王誰敢冒險改變軍戶制?
可惜再好的制度也經不住時間的考驗,對此別說徐灝,任是誰人也不可能有辦法,只因你本事再大也得老去,再說區區一普通現代人,試問比的過朱元璋朱棣等明君?比得過朝中一干能臣?
而朱元璋定下的種種制度,是最最符合明朝初年的實際需要,妄圖現代人穿越而來改變什么,那才是最不切實際,純粹是空想誤國。
隨著帝王更迭時間推移,自是需要后世人才輩出,每十年審時度勢進行大刀闊斧的不斷改革,明朝才能得以保持活力延續下去。憑借一代人的努力是斷然無法長久的,穿越者頂多和朱元璋一樣,留下一堆制度和理念。
而穿越者的最大貢獻,私以為莫過于盡早依靠大航海連通世界,和整個西方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以此來推動朝野上下。
不管最終成與敗,做好海航這一件事,就足以令一個人費心一生,從而無愧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