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雨果…”由于安哥拉監獄的規章制度,約瑟夫沒有辦法進入面談室,所以他只能站在鐵欄桿之外,大聲喊道。
獄警把面談室的門打開,使得約瑟夫的聲音可以直接傳進去。可是雨果卻依舊支撐著自己的膝蓋一言不發,沒有抬頭。
約瑟夫不由皺起了眉頭,最近雨果的狀態很糟糕,十分糟糕,不同于“七宗罪”拍攝期間的掙扎,比“辛德勒的名單”拍攝期間的痛苦還要嚴重,僅僅三周時間,安哥拉監獄就好像將雨果的陽光吞噬干凈一般——又或者是雨果主動配合著這個吞噬過程,主動墮落到了黑暗。
就好像選擇了黑暗的路西法一樣。
這次陪伴雨果一起來到巴吞魯日(Baton。Rouge)的只有約瑟夫和薩摩拉兩個人,由于安哥拉監獄看管手續十分復雜,所以薩摩拉只過來了前面兩次,之后就沒有再過來了,薩摩拉留在巴吞魯日,每天由約瑟夫開車帶著雨果沿著六十一號公路抵達一小時車程距離的安哥拉監獄。這是進出安哥拉監獄的唯一途徑。
約瑟夫可以清晰感受到雨果一點一點的變化,這才更加讓約瑟夫恐懼,因為這不是他認識的雨果。
“雨果,你必須休息,你給自己施加太多壓力了…”約瑟夫努力揚起聲音,試圖在自己和雨果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現在距離開拍還有一段時間,你沒有必要太過著急,你應該讓自己放松下來…再說了,你為這個角色已經準備夠多了,你有足夠的能力勝任這個角色,不要再逼迫自己了…”
雨果緩緩抬起了頭,他轉頭看了約瑟夫一眼,這卻直接就掐斷了約瑟夫的聲音,因為雨果那雙充滿殘暴的眸子就像是獅子在瞄準獵物一般,就連嘴角的笑容都帶了一絲殘忍的血腥味,這讓約瑟夫不寒而栗。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怎么做。”雨果冷冷地說到,嘴角往上扯了扯,明明已經扯出了一個弧度,但卻沒有任何笑意,“你懂得表演,還是我懂得表演?你不過是一個經理人,卻來指點我的表演?真是胡來。”雨果眉宇輕輕一挑,那輕蔑的嘲諷猶如在陽光中輕舞的塵埃,輕盈跳動了起來。
約瑟夫不由話語一塞,他已經習慣了最近雨果的突然間黑化,可理解歸理解,但每一次聽到雨果這樣傷人的話語,心里還是難免一堵。
當初雨果在“辛德勒的名單”劇組雖然狀態很糟糕,但他還是能夠自我控制,更多時候是處于一種掙扎混亂的狀態;可是這一次,雨果卻明顯有些失控的跡象,那種根本不屬于雨果個性的模樣——又或者是說隱藏在雨果內心深處的人格逐漸開始變得明顯起來,不僅在侵蝕著雨果,同時也在侵蝕著雨果身邊的其他人,連帶影響正在越來越嚴重。
問題是,他們現在甚至沒有進入劇組,“死囚漫步”甚至沒有開機。約瑟夫很難想象真正開機之后的情況。
“雨果,我并沒有指點你表演方式的意思,”約瑟夫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他需要去引導雨果,而不能和雨果硬碰硬——這只會讓雨果越來越暴戾,“我只是說,你剛剛和德里克談完了,你完全可以休息一下再繼續…”
“所以,你是專家了?”雨果打斷了約瑟夫的話,輕輕地嗤笑一聲,然后就朝著兩名獄警沉聲說到,“你們打算就這樣放任下去?不準備繼續工作了?”
兩名獄警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離開了面談室,順手把門關了起來,阻隔了約瑟夫的視線,把雨果一個人留在了面談室里。
約瑟夫看著徐徐關起來的大門,胸腔里有怒火在翻滾,但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要和雨果對抗,他也想要發泄憤怒,可他知道,雨果不是有意的,現在雨果才是最煎熬的時刻,他不能喪失冷靜,他也不能和雨果計較。所以,猶豫了再猶豫,最終他還是把到了嘴邊的怒氣咽了下去,只是右手握成拳頭狠狠地捶打在了鐵欄桿上。
“乓”的一聲,約瑟夫的拳頭就和鐵欄桿狠狠砸到了一起,他不由皺起了眉頭齜牙咧嘴起來,反作用力讓他的拳頭立刻就腫了起來,“草!見鬼的耶穌基督!”約瑟夫罵罵咧咧地抱怨著,但還是心氣難平,抬腳就踢在了鐵欄桿上,想要把內心的郁悶全部宣泄出來。
可他忘記了,今天穿的是布鞋,不是皮鞋。約瑟夫親身體驗了一番什么叫做“踢到鐵板”。
站在一旁的漢克走了過來,一臉可憐地拍了拍約瑟夫的肩膀,“哥們,就算再生氣也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一句話就讓約瑟夫差點沒有內傷。
面談室里只剩下了雨果,鐵絲網另一側的獄警帶走了德里克還沒有回來,所以現在整個空間里只有雨果一個人,但他卻感覺耳朵邊有無數的聲音在嘈雜,他沒有辦法聽清楚具體的語句,只感覺是站在傳統菜市場的正中央,四面八方的嘈雜聲幾乎要將他淹沒,可是他卻無法分辨出東西南北,那聲響在腦海里不斷回響,讓他覺得大腦就快要分裂開一般。
雨果狠狠地抓住自己那短短的頭發,指尖只能夠捕捉到一點點細瑣的短發,稍微一用力,所有頭發就都從指縫里溜走,這種無力感讓雨果煩躁不堪,他只想要發泄出來,可是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雙手用力擠壓著腦袋,讓腦袋清晰地感受到那強有力的壓迫感,腦海里的聲音著才稍微平復了下來,雨果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
他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所有事情在腦海里栩栩如生,但他卻沒有辦法控制,他只覺得自己太過暴躁了,情緒就好像在走鋼絲一般,隨時都處于爆炸的邊緣。面對德里克,他失控了,這是預期之中的;但面對約瑟夫,面對獄警,他也失控了,這就是預料之外的了。
雨果懊惱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把腦袋支撐在墻壁上,他現在只感覺大腦沸騰得像是不斷爆發的火山,那漫天遍野的巖漿讓他的眼睛充斥著一片血色;可是他的身體卻冰冷得像是一具尸體,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他也沒有辦法感受到自己的血液,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他不想這樣,他一點都不想這樣,他不想對約瑟夫、獄警他們發火,他不想自己的情緒徹底失去控制,他不想內心的陰暗將自己吞噬,他討厭這樣的感覺,他感覺自己就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里迷失了,四面八方涌過來的黑暗正在一點一點將他吞噬,而周圍僅剩的星光卻越來越暗淡,彷佛隨時都要在黑暗之中毀滅一般。
他痛恨這樣的感覺。
可問題是,他卻沒有辦法控制,甚至于他還要放任,因為這就是他前來安哥拉監獄的最終目的。但更為可怕的是,今天他居然開始享受這樣的感覺,他開始享受了。這讓他覺得自己服從了內心原始的本。能,讓他退化成為了野獸。
這個意識讓雨果開始恐懼。他在害怕自己。
“深呼吸,深呼吸…”雨果不斷告誡著自己,眼眶開始變得灼熱,呼吸開始變得沉重,但他卻不能放棄努力,不斷深呼吸著,不斷呼喚著自己,內心在低聲呢喃到,“你可以做得到,你可以做得到,無論是阿蒙戈斯還是無名氏,你都做到了,這一次也不例外,你可以駕馭內心的那只野獸,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可以把表演的力道和分寸都掌握在手中,你可以做得到。”
“哐當”的聲響傳了過來,雨果就好像驚弓之鳥般猛地轉過身來,看了過去,原來是鐵絲網另一側的門再次打開了,一名獄警走了出來,有些猶豫地詢問到,“雨果,下一個面談繼續嗎?還是,你需要休息一下?”
雨果用力擦了擦自己朦朧的眼睛,“不…是…我是說,下一個面談繼續,我不需要休息。”然后雨果就低下頭,用自己的掌心捂住了眼睛,讓掌心的溫暖一點一點暖和眼眶傳來的酸澀和壓力。
抬起頭,深呼吸了幾下。雨果總算是重新回到了他平時的模樣,雖然內心還是沉重,內心深處還是黑暗,但至少現在雨果又恢復了理智,情緒的掌控鑰匙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下一名面談者很快就帶了過來,在雨果的對面坐了下來,雨果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節奏,鎮定地坐了過去,“上午好,我是雨果蘭開斯特。”
今天雨果在安哥拉監獄一共待了五個小時,他前后和四名志愿者進行了交談,但事情卻越來越困難了,因為雨果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反復無常,但他卻無法控制,他的控制力正在一點一點消失。明明他的雙手無比用力,但無論怎么抓都抓不到任何東西,只殘留一片空氣在手心,這種無力感讓雨果開始不斷墜落、沉淪。
而他不能阻止,沒有辦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離開了面談室,雨果看著努力表現出正常來的約瑟夫,他知道自己欠約瑟夫一句道歉,可是那句“對不起”已經到了喉嚨,卻怎么也說不出來,最終雨果還是咽了下去,只是錯雜地看了約瑟夫一眼,然后就快步朝前走去,和約瑟夫一句話也沒有說。
約瑟夫站在原地,有些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