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你。”
雨果溫柔而紳士地說到,就好像是一個普通社交場合里的客套話一般,但整個話語聽起來卻十分不對勁,讓人有一種背后冒冷汗的詭異感,特別是視線里不由自主就看到雨果身上那大片大片的血跡,還有那雙浸滿鮮血的手,冷顫就一個接著一個,控制都控制不住。
布拉德此時有一種雙耳失聰的錯覺,耳朵里不斷回響的嗡嗡鳴叫讓他無法聽到周遭任何的聲響,他的視線就這樣牢牢地被雨果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所吸引,那波瀾不驚的眼眸深沉得好像無底深淵,拖拽著他不斷往下沉,他想要掙扎,他只想要掙扎。
語畢,雨果嘴角微微一抿,那沒有任何弧度的嘴角卻彷佛隱藏著一抹笑意一般,嘲諷、譏笑、得意、殘忍、冷酷…但一眨眼,再仔細一看,雨果嘴角卻根本沒有任何笑意,就和他的眸子一樣,只有平靜,只是用陳述的方式說完了那句“我認識你”罷了,沒有特殊的情感,只是靜靜地站著。但那隱藏在皮膚底下的笑容卻好像小丑被撕裂的雙唇一般,陰森森地咧嘴大笑著。
他到底是笑了,還是沒有笑。
布拉德只覺得自己的雙手無法控制地開始顫抖起來,他的雙唇在微微顫抖著,因為過于激動,也因為太過害怕,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只能是不斷地大喊著,“趴下,你個!趴下!趴下!”
布拉德的步伐凌亂地朝前邁著,他現在腦海里只是想要掙扎,他想要扼殺眼前這個惡魔,他想要掐死那個該死的笑容,他想要打破那沉寂如水的眼眸里的平靜…不由自主地、身不由己地、無法控制地,布拉德就在大步大步地靠近雨果,他瘋狂地揮舞著自己手里的手槍,大聲喊道,“趴下!賤。人!趴下!”
在布拉德意識到之前,他就把手里的槍口對準了雨果的太陽穴,嘴里還是語無倫次地吶喊到,“趴下!趴下!快點!快點!”
雨果就這樣緩緩跪下,雙膝跪地,然后緩緩往下趴著,一切都遵照著布拉德的話語所說,但是他的眼睛卻始終看著布拉德,看著布拉德那雙充滿恐慌和瘋狂的眸子,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彷佛被身后的無數手槍根本不存在一般,彷佛現在被逮捕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依舊是有條不紊地動作著,讓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神圣的儀式。
那雙沉靜的眸子就好像噩夢一般深深印在了布拉德的腦海里,他的呼吸已經完全混亂了,他想要撕開雨果的假面,他想要捏碎雨果的平靜,他想要摧毀雨果的腦袋…
“叩”…一聲脆響在大廳的混亂里是如此清晰、如此明確。
站在監視器旁邊的大衛芬奇早就已經坐不住了,這前前后后僅僅不到三十秒的戲份緊緊地握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激情,這才是他所期待的正面對決,精彩得讓他想要尖叫。可是聽到這個聲音,大衛忽然就意識到:布拉德已經失去了控制。
“卡!”大衛根本等不及,直接就大聲喊到,站在一旁的劇務第一時間就沖了上去,試圖抱住布拉德,而旁邊的工作人員都被驚呆了,一群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因為,布拉德剛才扣動了扳機。
這場戲布拉德飾演的米爾斯是不能扣動扳機的,因為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無名氏就是他們要找的兇手,而且無名氏是前來自首的,如果他扣動扳機就功虧一簣了。但顯然,布拉德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理智,不僅剛才說的臺詞一片混亂,更夸張的是居然扣動了扳機——還好那把手槍只是道具,還好。
雖然工作人員都感受到了雨果表演的那種震撼力,但他們都不是布拉德,他們沒有和雨果那波瀾不驚的視線正面接觸,所以他們根本無法感受到布拉德承受的巨大壓力,剎那間就被這一幕震驚到了。
布拉德被劇務緊緊地抱著,但他卻依舊沒有出戲,因為雨果那雙安靜的眸子依舊如影隨形,這讓布拉德像瘋子一樣拼命掙扎著,“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劇務一個人根本抓不住已經陷入魔障的布拉德。
大衛在旁邊憤怒地吼道,“你們還在干什么,還不趕快過去幫忙!”
工作人員們這才反應過來,呼啦啦三、四個人一擁而上,好不容易才把布拉德壓到了地上,鎮定了下來,大衛連忙走上去說到,“布拉德!布拉德!醒醒,醒醒,我們只是在拍戲,這是一場戲!”
眾人已經把布拉德和雨果隔離了開來,但布拉德依舊有些神智不清醒,彷佛透過人群還是可以看到雨果一般。但事實上,雨果已經恢復正常,站了起來,走到一旁去整理思緒,根本不在布拉德對面了。
布拉德被大衛狠狠拍了兩次臉頰,這才算是清醒了過來,他立刻大口大口喘著氣,眼眶剎那間就變得模糊起來——不是因為悲傷或者害怕,而是情緒太過激動導致有些窒息之后,回神過后身體的正常反應。但此時布拉德的心臟卻好像雷鳴一般跳得飛快,讓他的大腦根本沒有辦法思考,亂成了一鍋粥。
薩摩拉和約瑟夫兩個人也第一時間朝雨果跑了過去,意識到布拉德叩響了扳機之后,他們都被嚇得魂飛魄散,李。國。豪式的悲劇至今還讓好萊塢從業人員警惕非常。即使明知道那手槍只是道具,但每個人都在擔心,“萬一呢…”
“你還好嗎?”約瑟夫平時嚴肅的表情都已經變了色,雖然看到雨果依舊活蹦亂跳的,但他還是忍不住詢問到。
比起其他人來說,雨果反而更加淡定和鎮靜,因為他完完全全地投入了無名氏這個角色,在劇情里,米爾斯的手槍可是真的,但無名氏卻篤定他們不會此時殺了自己,因為米爾斯還有殘存的理智,壓垮米爾斯的最后一根稻草還沒有出現呢。
雨果對著約瑟夫攤開了雙手,還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沒事,放心吧。”然后雨果看向了薩摩拉,“你可以讓化妝師過來再給我倒一些血嗎?我覺得手掌需要保持濕潤感。”
薩摩拉立刻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直接讓雨果哈哈大笑起來。
這就是對手戲的魅力,在任何一部電影里,對手戲都是讓觀眾最熱血沸騰的部分,特別是旗鼓相當的終極重量級對決,堪稱整個故事的巔峰。相比于強者蹂躪弱者來說,兩個實力相當的對手慘烈對決之后,最終一方浴血奮戰取得了勝利,這才讓人更加亢奮。
對于表演來說也是如此,這也是為什么“盜火線”公布演員名單時,觀眾會如此期待的原因。阿爾帕西諾和羅伯特德尼羅的演技對決絕對不會辜負觀眾的期待。
不僅如此,在對手戲的表演過程中,如果有一方發揮格外出色,很容易就會激發出對手的潛力,使得雙方都發揮出超高水準,讓表演變得更加精彩。這就是年輕演員會珍惜每一次和老戲骨對戲機會的重要原因,老戲骨們的經驗、實力和氣場,往往會讓年輕演員受益匪淺。
雨果的演技水平上升速度如此快,最重要的原因其實就是“聞香識女人”時與阿爾帕西諾對手戲、“義海雄風”時又與杰克尼科爾森對手戲,那兩次拍攝經驗激發出了雨果的無限潛能。
相反,如果對手戲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就會可能出現崩盤或者無聊的局面,只有一方存在感大爆發,另一方幾乎被無視,這樣的戲份就變成了獨角戲。
今天布拉德和雨果的這場對手戲,其實雙方實力差距并沒有那么大,但是雨果完全入戲了,而布拉德卻沒有吃透米爾斯這個角色。按照米爾斯這個角色的走向來說,他就像是一步一步走進無名氏陷阱里的獵物一般,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會崩盤的,他的理智崩潰是循序漸進的,在這場戲里米爾斯還沒有被徹底激怒。但布拉德卻沒有完全控制住米爾斯這個角色,所以當雨果的狀態全開時,布拉德就失去了控制,扣動了扳機。
在此之前的戲份之中,布拉德的表演雖然不俗,但卻始終是畫皮難畫骨的階段,摩根的表演更多是細雨潤無聲的類型,和摩根進行對手戲需要大量的交流,當進入表演時,依靠的是靈感來帶動——所以雨果在之前一個月時間里堅持不懈地和摩根持續交流。而布拉德則全心全意投入自己的角色中,卻沒有從摩根身上學習到太多,表演也難以有更多進步。
雨果的出色從他對劇本的解讀就可以看出來,劇本里對無名氏的登場僅僅只有一句話描述而已,但雨果卻根據自己的理解進行了演繹,并且將角色的氣場和故事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雨果作為一名杰出演員的能力,在剛才這場戲里得到了淋漓盡致地發揮,雨果強大的氣場輕而易舉主宰了整場戲的節奏,以至于布拉德就變成了雨果手里的牽線木偶,雨果的一個眼神、一句話語、一抹笑容都可以成為扯動繩索的動力,讓布拉德被動地做出反應,最終失去控制。
這是一種比較極端的情況,平時很難會出現。一方面也是因為布拉德確實十分投入,如果他出戲了,NG也早就來了,正是他的專注和投入才迸發出了火花;但另一方面又因為布拉德的表演深度和節奏控制又太過淺顯,所以就被雨果帶著走了。
其實,這也是對手戲的魅力之一,讓人清楚感受到了現實生活里所謂的氣場壓制,更讓人看到了演技的強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