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的坦然和誠懇,不參雜一絲嘲諷和輕視,讓恩斯特笑出了聲。
曾經的恩斯特,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奧斯卡小金人,他就會覺得受到了侮辱,就好像是一個傷疤,他自己可以審視,但卻不允許別人觸碰,所以,他總是脾氣暴躁地將別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他總是用自己的想法武斷地去揣測別人。
當時今天的恩斯特,聽到了雨果的話語,卻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是因為他不介意了嗎還是因為提出這個話題的對象是雨果。
恩斯特抬起頭,認真看著眼前的雨果,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雨果的那雙眸子,琥珀色的眼眸在夜晚柔和的燈光之中泛著溫暖的光芒,就好像白雪皚皚的草原之上傲然挺立的白楊,樹冠上那一抹冬日陽光散發著瑩瑩暖意。
“那么,感覺如何”恩斯特收斂了笑聲,徐徐地開口問道,眼神里的凝重和期待泄露了他此時內心深處的想法。
“開心,十分開心。”雨果簡潔明了地回答到。
恩斯特還期待著雨果再多說一點什么,但卻沒有了下文,只見雨果低下頭吹著水杯里的茶葉,那氤氳的水蒸氣讓雨果的臉龐變得模糊起來,看不清楚那輪廓的曲線。恩斯特緊繃的肩膀猛然就松懈了下來,“是啊,開心,應該是開心…”
恩斯特只覺得內心所有的期待猛然就變得空蕩蕩起來,原本他還以為,得到小金人之后,會欣喜若狂,亦或者是喜不勝收,至少也是驚訝得不知所措,內心的思緒肯定會波濤洶涌,可是雨果簡單的回答卻讓這所有豐富的期待都落空了,巨大的落差讓恩斯特彷佛一下就被吊到了半空中,上不及天、下不著地。
可是,這就是事實,“開心”,除了開心之外,還有什么情緒最適合的呢 恩斯特就這樣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眼神里的暴躁、倔強和強勢就好像是被擊散的水球一般,化作了一團云霧,隱藏在眼睛里的各個角落,然后逐漸消失不見。彷佛只是一瞬間,恩斯特就蒼老了十歲一般。
雨果透過眼前的水霧看到了恩斯特的模樣,就好像是靈魂猛然被抽出一般,他也不由有些感嘆,如此看來,他剛才的猜測估計有很大部分都猜對了。雨果想著,自己如果是恩斯特,他是不是也會如此呢 也許在許多人看來,奧斯卡小金人根本就不算什么,僅僅只是一個獎項而已,甚至還因為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的商業元素而被人們詬病不已。但對于許多業內人士來說,這卻不僅僅是一個獎項,也不僅僅是一個榮譽,更是一個追求。
愛爾蘭著名演員彼德一奧圖(Peter。0,Toole)出生于1932年,他是典型的英國學院派演員:出身于英國皇家戲劇藝術學院、站在劇院舞臺上打磨演技、在藝術電影之中鍛煉自我,他于1960年進入電影行業,很快就在1962年的史詩巨作“阿拉伯的勞倫斯”之中一炮而紅,隨后開啟了他被譽為老戲骨的漫長一生。
其實提起彼德一奧圖這個名字,肯定不會比杰克一尼科爾森、阿爾一帕西諾、湯姆一克魯斯這些名字廣為人知,甚至需要普通電影愛好者都不認識他,但事實上,他的演員生涯卻堪稱輝煌,除了“阿拉伯的勞倫斯”之外,他還出演過“特洛伊(Troy)”、“末代皇帝(The。Last。Emperor)”、“冬之獅”、“萬世師表(Goodbye,Mr。Chips)”等經典電影,他能夠在藝術電影和商業電影之間輕松跨界,并且都取得讓人欽佩的成就。
彼德一生一共獲得了八次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提名,最后一次是2006年,依靠“末路愛神(Venus)”獲得了提名;同時他還是四十歲之前就贏得四次奧斯卡影帝提名的男演員,要知道,這一成就到2014年為止一共也只有七位男演員獲得,包括馬龍一白蘭的、羅伯特一德尼羅、杰克一尼科爾森、阿爾一帕西諾、格里高利一派克、萊昂納多一迪卡普里奧等人。
但是令人扼腕的是,這八次提名卻始終沒有給彼德一奧圖帶來任何一座小金人,不得不說,他可以稱得上是奧斯卡上最大的遺憾之一,雖然學院在2003年將終生成就獎頒發給了這位老戲骨,但依舊讓人不由唏噓。
當彼德于2013年年末去世時,這位愛爾蘭歷史上最偉大的演員,帶著人們的無限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其實恩斯特和彼德一樣,他們一樣取得了無比輝煌的職業生涯,但他們卻始終沒有獲得自己相對應的認可,這就是人生,殘酷得沒有道理。
人們總是感嘆著電影的不可思議,認為電影屏幕塑造了我們生活里所無法遇到的事情。的確,生活不是電影,生活比電影更加殘酷更加復雜,電影里的故事取決于編劇的筆桿子,主角可以上天入地、可以完美結局、可以皆大歡喜,但生活的所有一切都必須由我們的雙手去劍造。更多時候,付出和回報總是無法成正比,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會輕而易舉地將生活摧毀。
雨果總是會告訴自己,奧斯卡不過是一個頒獎典禮而已,不用太過在意,但真正站在奧斯卡舞臺上時,他還是緊張得瑟瑟發抖;真正得獎的那一刻,他還是喜極而泣、不知所措;真正拿到了小金人之后,他還是心滿意足、欣喜若狂。這,才是生活,如此真實。
如果雨果像恩斯特那樣,像彼德一樣,艱苦奮斗了一輩子,卻始終沒有獲得屬于自己的認可、屬于自己的榮耀、屬于自己的地位,那么他又會怎么樣呢不甘,他也許會心有不甘,就好像恩斯特這樣,痛恨著又深愛著,不斷折磨著自己。
就好像生活里的工作一樣,辛勤的工作,甚至是加倍的工作,卻只是換來微薄的薪水,就連自己的生活都無法維持下去,又或者是永遠都看不到升職的機會,卻還是要因為生活的壓迫而承受著工作的煩惱和痛苦。
所以,當人們看到華爾街那些人不過是念叨幾個數字,就可以換取自己拼死拼活一輩子也得不到的財富時,會嫉妒會憤恨會反抗;當人們看到演員站在鎂光燈之下幾分鐘,就可以得到成百上千的美元鈔票,會羨慕會向往會憧憬…
所有的一切情緒都是如此真實,也是如此殘忍。
“我不知道這聽起來像不像風涼話,但…”雨果微微往前傾著身子,認真地說到,“在之前,我也想過,拿到小金人之后,我會怎么樣,也許我看到的就會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也許我可以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可是,今天起來的時候,我卻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我還是我,我的右手指并沒有因為多了一座小金人就變成了金色。”
雨果的這個冷笑話換來了恩斯特的一記冷眼,讓雨果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在猜想著,真正的差異是不是會出現在我的墓志銘上,比如說,‘雨果一蘭開斯特’l967年到2067年,第六十六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獲得者”如果僅僅是這樣,我會感覺很失望;但如果什么都沒有,我會更加失望;當然,如果可以多一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雨果的這番話終于讓恩斯特有了反應,“一百歲…”他念叨了一下,這讓雨果有些害羞地撓了撓頭。
“不過我又想著,也許,人們討論我是總是以奧斯卡小金人來衡量,但也許還有其他辦法。”雨果扯了扯嘴角笑了起來,其實這也就是奧斯卡的效應之一,人們總是習慣用奧斯卡得獎者——甚至只是奧斯卡提名者來進行宣傳,進行定位,彷佛這就是一個標簽,最重要的標簽,將重點標注高亮,“比如說,‘死亡詩社’、‘聞香識女人’、‘辛德勒的名單’等作品的男主角。又或者是之類的。”
其實娛樂圈和其他任何一個工作都是一樣的,人們總是習慣于用“代表作”來定義某個人,比如說廣告界則是著名廣告,作家們則是巔峰作品,警。察們則是某件大案…而奧斯卡這樣的獎項就是給代表作增添的光環。
雨果是早告訴恩斯特,其實也是在告訴自己,光環并不是必要的存在,沒有光環也不會損失代表作的地位,不應該因為這些光環的多寡而迷失自我。
現實社會的生活就好像一場冒險,充滿了無數陷阱,所處的地位越高遇到的陷阱也就越多,這也是許多人想要平平淡淡度過一生的原因;但是迎接挑戰,讓自己人生綻放出更多光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名利場之中的陷阱更是數不勝數,要在這里堅持到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雨果并沒有正面的安慰恩斯特,但雨果的話還是讓恩斯特安靜了下來。論年齡論經歷論眼界,恩斯特都高出了雨果許多個檔次,即使雨果有了穿越這樣不可思議的經歷,也依舊無法相提并論,但雨果有一點優勢:那就是他獲得了小金人,他此刻的感受是恩斯特所無法體會到的。
雨果說的道理,恩斯特都明白,但很多時候,明白一個道理不代表自己就能夠做到,可是今天,恩斯特卻因為雨果的這一番話,陷入了沉默。
恩斯特坐在沙發上,許久許久沒有說話,大廳也陷入了一片安靜,然后他突然就揚聲說到,“你可以回去了。”說完之后停頓了一下,惡狠狠地說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