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森田聯隊沖出峽谷時,吳銘及一眾新二師將校站在青山口高處,眺望前方,一個個臉色嚴肅,沉默不言。
森田中佐從望遠鏡里看到前方山上多人氣勢不凡,心中一動,伸長脖子對左右大聲喊道:“大日本帝國的勇士們…支那魔鬼新二師就在前方,吳銘就在高地上…進攻,進攻一定要將吳銘活捉,送到東京游街讓全帝國臣民參觀,讓他生不如死”
在森田瘋狂的叫囂下,眾多鬼子兵鼓起余勇,咬著牙,死命地朝著橫亙在前方的高地沖來,渾然沒有考慮為什么這里會擋著一座小山。日軍剽悍無比,臉上神情暴戾而狂躁,就如發瘋的野獸,讓人心生畏懼。
現在吳銘已經完全清醒過來,在承元攙扶下,居高臨下看著鬼子兵那猙獰的面孔——他們出現在峽口,二團三營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吳銘轉過身,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現在雖然是枯水期,但在這個完全沒有工業、森林覆蓋率極高的時代,中紹溪從東天目山流出的水量極為豐沛,幾天內形成的堰塞湖雖然沒有后世青山水庫水位深,但也累積到可怕的程度。
吳銘對工兵大聲命令:“鬼子來了,炸堤”
工兵團一營長趙利生少校收回投射到前方蜂擁而至的日軍身上的目光,重重地按下引爆器。
“轟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從正對森田聯隊的堤岸上響起,一陣濃烈的硝煙裹著漫天的塵土,直沖云霄,隨著堤岸破開一個五十多米寬的缺口,一道七八丈高的巨浪,如同一頭瘋狂的怪物,奔涌而出,將前方所有阻擋的物體吞噬。
森田怔怔地看著眼前一幕,二十余米高的浪頭,裹挾著萬千濤聲,席卷無盡的砂石、浮木和塵埃,無情地奔涌而來。
只兩三秒工夫,頂在前面的幾個鬼子軍曹以及上百名鬼子兵一下子被卷入洶涌的波濤之中,慘厲的慘叫聲驚醒了森田,他下意識地大喊:“撤退…”
森田的喊話聲被驚天動地的波濤聲給吞沒。
在奔涌的山洪面前,峽谷里的日軍,如同渺小的嘍蟻,被一卷而空。
站在缺了個大口子的堤壩上的新二師將士,歡天喜地地叫喊著,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尉,眼淚奔涌而出,隨后跪地捂臉痛哭,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情笑話他,之前的戰斗太過慘烈,每一個官兵都有兄弟和袍澤逝去,就連吳銘也哀痛莫名。
連日的強行軍和作戰,新二師官兵如同在地獄中行走,慘痛的經歷不堪回首。每一個人都慶幸自己活著,經過這段時間艱苦卓絕的苦戰,新二師已經脫胎換骨。
聽到前方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正帶領鬼子兵順著中紹溪南岸公路向臨安城進發的園部和一郎中將,感覺不妙,立刻喝止座駕,對周圍大聲吩咐:“停止,停止前進”
第七師團在各級官佐命令下,紛紛停下腳步,詫異地轉頭看向園部和一郎所在的方向。
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地開始顫抖,而且抖動得越來越劇烈,聲音越來越響亮,戰馬驚惶地長嘶,有幾匹戰馬甚至不顧身上騎士的吆喝,轉身開始奔逃,許多擋在路上的鬼子兵被撞得灰頭土臉,傷痕累累。
這時候幾乎所有日軍都知道情況不對了,沒有經歷過大壩決堤的他們,根本就想象不出現在是個什么狀況,紛紛將頭望向西邊狹道。
就在這時,一道二十多米高的巨浪沖過狹道轉彎處,死命地拍打著峽谷兩邊的巖石,帶著密密麻麻的鬼子身體、摧折的朽木和泥石流,如萬馬奔騰般向著日軍席卷而來。
擁擠在道路上的日軍一下子呆住了,呼吸幾乎停止,不知道該怎么做。
園部和一郎厲聲喝道:“跑,向兩邊的山上撤…”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鋪天蓋地的洪水已經咆哮著沖了過來。
園部還沒下馬,撲面而來的浪花已經連人帶馬卷入激流中,園部死死地抱著馬的脖子,在洪水中沉沉浮浮,耳邊隱約聽到飛機發動機發出的轟鳴聲,腦子里閃現一個疑問,飛機怎么沒有偵察到這滔天的洪水?
吳銘看著遠去的洪峰,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水位已經下降很多,洪水吞沒了一切痕跡,將所有的東西全部卷走。
“安靜,保持安靜”
吳銘對周圍還在歡呼的官兵大聲說道。
只是水聲太大,只有周邊寥寥數人聽到,他們都不解地看向吳銘。
吳銘將目光投向前方峽谷,剛想吩咐撤離,就在這時,八架戰機忽然從前面群山中躥了出來,那些飛機就如聞到腥味的魚鷹一般,向山頭上歡呼雀躍的新二師官兵沖了過來。
“噠噠…”
當先那架戰機怪叫著向地面俯沖而下,航空機槍子彈“呼呼”地噴射而至,慌忙規避的新二師官兵慘叫著倒在血泊中。
射出連串子彈的鬼子戰機,投下一顆公斤級的航彈,隨后快速拉升。落在山頭的航彈發生劇烈爆炸,滾滾煙塵混合著泥土沖向空中,十幾名士兵的血肉之軀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時遲那時快,第二架、第三架…第十架戰機相續向地面俯沖下去,機翼兩邊的航空機槍噴吐出火鞭,狠狠地抽向山頭上根本無法躲避的官兵們火鞭所過之處,慘叫聲不絕于耳,中彈的官兵噴涌著血泉倒下。
“大家快臥倒”吳銘大聲招呼。
可是慘劇已經釀成,一枚枚航空炸彈次第落在河堤兩岸的山頭炸開,一發發航空機槍子彈呼嘯著從天而降狼藉不堪的河堤兩岸,籠罩在一片火海中,彈著點周圍的官兵化為一堆堆血肉。
這時一架飛機呼嘯而過,瞄準了正在高聲喊叫的吳銘,一片猖獗的子彈朝著吳銘處爆射而來。承元一個熊抱,抱著吳銘接連滾出七八米遠,最后將吳銘死死地壓在一個新鮮出爐的彈坑中。
一陣子彈席卷而過,日軍戰機從低空中飛了過去。
承元看著吳銘,笑了笑,輕聲說道:“大哥,你沒事就好。”承元叫起了當初的稱呼,一如既往的親切。承元的體重讓吳銘感覺有點兒吃力,笑著打趣:“你小子該減肥了…還不快起來,待會兒日軍戰機又來了”
承元沒有回答,嘴角涌出鮮血,向吳銘笑笑,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昏死過去。
“承元…承元…你怎么了?”
吳銘撕心裂肺地喊著,慌亂中伸出手摸了摸承元后背,只覺濕漉漉一片,縮回手湊到眼前一看,上面全是鮮血。
吳銘心頭大慟,承元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結識的第一個兄弟,彼此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親,他卻親手把他帶上戰場…
吳銘推開承元,俯下身一把將承元背到背上,對周圍大聲喊道:“讓開,我要趕往山下的野戰醫院快讓開”
在吳銘吆喝下,官兵們紛紛散開,許多士兵甚至跳入水中讓路,吳銘健步如飛,一邊走,一邊回頭安慰:
“承元,你小子可是龍虎山祖庭傳人,有三清祖師庇佑,可不能這么不爭氣地走了。再說,我還要帶你殺鬼子呢等把日本鬼子趕跑,我讓你嫂子給你介紹一個漂亮的媳婦兒…”
說著說著,吳銘的淚水情不自禁流下來。
吳銘憑借著一口氣,將承元背下山,呂魁元幾次想替換他,吳銘都沒有答應。
參謀長張東寧正好趕到山腳下的野戰醫院,看到一臉鮮血的吳銘,非常驚訝,上前一把扶住他:“師座,你怎么了?”
“哦…是東寧啊”
吳銘嘴角抽動一下,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軟了下去,背后的承元也跌落地。
“師座,師座,你醒醒啊”
將校們大駭,一擁而上,呼天搶地起來。
吳銘從昏睡中蘇醒,眼皮抖動兩下,慢慢把眼睛瞇成一條縫,只覺得房間內光線極為刺眼。
眨巴了下眼睛,正想瞧瞧是什么狀況,幾道刺眼的白光閃現,吳銘正想伸出手擋住眼簾,就聽張東寧喝斥不準隨便拍照。
過了一會兒,吳銘適應了房間的亮度,睜開眼打量一下四周,發現屋子里除了張東寧外,還有兩個青年男女。
張東寧正要趕兩位記者出去,中央社女記者麗娜看到慢慢睜開眼睛的吳銘,櫻桃小嘴忽然張得大大的。張東寧順著她的目光回身一瞧,一陣狂喜,連忙撲到床頭,急聲問道:“師座,你醒了?”
吳銘晃了晃還有些發昏的腦袋,迷迷糊糊問道:“東寧,這是哪兒?”
張東寧熱淚盈框,歡喜說道:“師座,這里是臨安城里的野戰醫院,你已經昏迷三天三夜,可把我們急壞了”
“是嗎?”
吳銘看了看床頭的吊瓶,應了一聲。
麗娜沖到床邊,急聲道:“吳師長,我是在上海采訪過你的中央社記者麗娜,你從十二萬日軍包圍中,將十余萬杭州市民一路護送至臨安城,并取得臨安大捷這樣振奮人心的勝利,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另一個青年也靠了過來,如機關槍似地說道:“吳師長,我是《大公報》記者誠仁,自將軍率部加入淞滬戰場以來,取得一系列大勝。現在民間都說,你是戚繼光轉世,專門打日本鬼子,請問你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張東寧黑下臉,這些記者怎么如此不省事?難道不知道病人最需要的是休息嗎?
張東寧揮揮手,四個人高馬大的警衛連官兵沖了進來,夾起兩位記者,不顧他們連聲抗議直接拖了出去。
將兩個記者趕跑后,病房里清靜多了。
吳銘忽然想起承元的病情,猛地從床上坐起,伸長脖子問道:“承元呢,他怎么樣了?”
“師座,你好好躺著”
張東寧臉上露出一絲難色,喃喃道:“承元…他…他…”
“你別吞吞吐吐的,他到底怎么樣了?”吳銘急了,兩眼瞪得遛圓。
張東寧咬著牙,看了吳銘一眼,最后說道:“他…恐怕暫時不能陪在你身邊了…”
吳銘如喪考妣,無力地癱倒在床上,眼淚從眼眶中溢出,痛苦不堪地喃喃自語:“承元你怎么能這樣…我還沒有給你娶媳婦兒呢…怎么能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