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二師一旅位于山下一處巖洞的指揮部里,聽著外面日軍戰機發動機發出的巨大轟鳴聲,還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羅鈺銘來回踱著步,等通訊參謀將電話接通后,大步走到電話機前,劈頭蓋臉問道:“師座怎么樣了?”
接電話的是警衛一連連長陳祖亮少校:“日軍戰機的航彈覆蓋山頭前,我們及時把師座拉回了山洞,沒有任何問題”羅鈺銘松了口氣:“沒事就好不過陳連長,你們得想辦法把師座弄走,留在前線太危險了”
陳祖亮嘆了口氣:“師座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我們已經努力過了,可是…”
話筒里突然沒了聲音,羅鈺銘“喂喂”兩聲見沒動靜,便知道電話線被日軍戰機的轟炸給炸斷了,當下懊惱地放下電話,想了想不放心,叫來警衛員周武面授機宜,周武連連點頭。
巖洞外面日軍戰機轟炸正酣。
“咻咻…”
“轟轟…”
日軍戰機來回地轟炸板橋山、大滌山、天柱嶺以及中紹溪北岸的半天山、攀弓嶺,密密麻麻的航彈狠狠地砸向新二師一旅的防線。
響成一片的爆炸聲中,沖天的火球一團團騰起,恐怖的沖擊波,夾雜著無數紛飛的鋼鐵和山石碎片,橫掃整個陣地。日軍戰機地毯似的轟炸非常致命,因地制宜簡單構筑的防御工事,在威力巨大的航彈面前,如同孩子堆砌的積木般被炸得粉碎,一條條戰壕和單兵掩體,不斷地轟然倒塌,置身其間的一旅一團和二團官兵,努力掙扎著從廢墟中鉆出來,拼命地呼吸幾乎快被航彈連續爆炸給點燃的空氣,整個呼吸道和肺都火辣辣地痛。
板橋山以及半天山山腳下的一線陣地,基本上被摧毀,殘缺不全的戰壕和工事上,到處都是人體殘肢和槍支的零部件,血肉散落各處,煞是瘆人。
大約一刻鐘的轟炸后,在南紹溪兩岸上空肆虐的日軍戰機,終于趾高氣揚地離去。
在跳頭村短暫休整,坐等轟炸結束的森田聯隊,再次投入到進攻中。
“砰砰…”
一個又一個蓬頭垢臉甚至鮮血直流的新二師官兵,從殘垣斷壁中扒出武器,伏在被炸毀的戰壕和工事里,向日軍射擊。
日軍進攻很有層次,在迫擊炮和擲彈筒支援下,森田聯隊步步緊逼,不斷有鬼子兵沖進二團一營據守的戰壕。由于沖鋒槍太過消耗子彈,前沿將士此時只能依靠上好刺刀的步槍,與日軍進行艱苦的白刃戰。
吳銘剛剛鉆出山洞,從山下跑上來一個人,吳銘定睛一看,卻是羅鈺銘的警衛員周武上士。
看到吳銘,周武眼前一亮,氣喘吁吁上前來:“師座,旅長讓我轉告您,日軍空地協同和步炮協同,進攻異常犀利,我部損失慘重,許多連隊已十不存一。請師座馬上撤退,我們一旅就是全員陣亡,也會拖著日軍”
“你們旅長怎么樣了?不會被小鬼子嚇得尿褲子了吧?我什么時候撤退,輪不到他來管”吳銘有些惱火地斥責。
“這…”
周武遲疑起來。
吳銘眉頭一豎:“還不快回去,難道你這個警衛員不管你們旅長的死活?”
周武一聲嘆息,吳銘是新二師的靈魂和大腦,虎威實在不是他這個小兵所能冒犯。可是他沒有挪步,此番前來他可是奉了羅鈺銘的嚴令,一定要讓吳銘先撤到安全地方。無奈之下,周武把視線轉向一旁的呂魁元。
呂魁元會意地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指著山下的戰場:“師座,日軍森田聯隊已經連續突破我兩道陣地…再不走我們就危險了”
此時突破山下一線防御陣地的森田聯隊,繼續朝二團防線縱深穿插,整個板橋山防御陣地已經是岌岌可危。
新二師將士異常疲倦,不管是體力還是軍事技能,都被森田聯隊甩開一大截。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崩潰,將士們的戰斗意志起到關鍵作用,整個陣地陷入刺刀見紅的血戰中,官兵們正在用鮮血和生命拖延日軍進攻的步伐。
“師座,撤吧”
呂奎元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從山下收回目光,聽到呂魁元又叫撤退,吳銘大聲道:“不拋棄不放棄是我們新二師每個官兵都信守的諾言,前沿將士正在用鮮血和生命遲滯日兵的進攻,我怎么能先走呢?”
“師座…”
呂魁元還想勸說,吳銘于脆地一揮手:“好了,不必說了。”
戰場上傳來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戰斗已經進入白熱化。危難之時方顯英雄本色,新二師將士無不舍身忘死全力以赴,他們或許單兵技能不如對手,但在這個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他們以命換命,你刺我肩膀我就砍你脖頸,你捅我胸口我就劈你腦袋,根本就沒有絲毫避讓的念頭。
許多官兵在被日兵破開胸膛時,他們幾乎是本能地抱住鬼子的刺刀,為身旁的戰友贏得寶貴的刺殺時間。
戰場危急萬分,吳銘依然不動如山,這可把呂魁元給急壞了。平湖一役后,新二師將校們早就拿出決議,若是再遇到危險,呂魁元的警衛營只管保護吳銘撤退,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用管。
呂魁元恨恨地一咬牙,對孫承元使了一個眼色。
孫承元面帶難色,呂魁元悄悄走了過去,輕聲道:“目前的局勢異常兇險,難道還要讓師座置身平湖那樣的絕地?”孫承元終于點了點頭,想了想大步走到吳銘身邊,湊上前:“師座,杜科長有最新軍情稟告”
“哦?他在哪兒?”
放下望遠鏡的吳銘,剛剛回頭打望,承元快若閃電地伸出手,在吳銘身上連點幾下,只見吳銘“咿咿呀呀”兩聲,身體向后栽倒,被承元一把抱住。
見孫承元制住了吳銘,呂魁元大喜過望,對不遠處的陳祖亮命令:“老陳,你們警衛一連馬上順著山脊反斜面那條便道,護著師座向西走,我帶著警衛二連和特務連掩護”陳祖亮一揮手,警衛一連官兵和三十多個侍衛,從四面八方將背著吳銘的承元簇擁起來,向西面的大滌山、天柱嶺而去。山腰部位二團據守的第二道防線再也支持不住,等到第七師團四個大隊加入到進攻行列,戰斗至今折損近八成的官兵,一下子被如潮水般涌上來的鬼子兵給淹沒,陣地迅速失守。旅部已經撤到山頂的羅鈺銘,對旁邊大聲喊道:“三營長”一個精壯的漢子猛地從戰壕里躥了出來,躲過一排落下的炮彈,來到羅鈺銘身邊:“旅座,什么事情”
羅鈺銘怒目圓睜,咬著牙問道:“旅部的決定,你們三營知道了嗎?”
三營長范渝中少校昂著頭,大聲回答:“知道了,掩護旅主力撤退,三營全體官兵無比光榮。我們將與日軍戰斗到最后一刻,不會讓我們的軍旗蒙羞”
羅鈺銘目光復雜地看著身前的范營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現在的情況,只有留下一支部隊斷后,才能確保大部隊安全撤離。羅鈺銘知道二團三營一旦留下,那就是有死無生的結局,這一點范營長知道,三營每一個官兵也都心知肚明,但無怨無悔。
羅鈺銘重重地拍了拍范營長的肩膀,最后從牙縫中崩出兩個字:“保重”
范渝中少校一臉堅毅地點點頭,勾著腰,冒著日兵的炮火潛回到自己的陣地。
看著范營長的背影,羅鈺銘呆了一會兒,隨即回過頭,對左右大聲命令:“二團一營、二營,交替掩護依次撤退,速度要快”
傳令兵很快將羅鈺銘的命令傳達下去,二團一營和二營率先向西邊山嶺退去。中紹溪北岸,接到電令的一團,也開始后撤。
二團一營和二營在西邊的大滌山停留了一會兒,待三營撤到新防線,這才大踏步后退。
日軍占領處于峽口位置的板橋山后,森田中佐很快覺察到新二師的撤退行動,立即命令追擊。
可是等日軍沖進峽谷兩百多米,來到大滌山山腳時,再次遭到頑強阻擊。
占據高地的二團三營,雖然目前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但他們像釘子一樣頑強地擋住日軍的步伐。
三營陣地前列是集中全團的三十多支沖鋒槍,后面是十六挺輕機槍,在海拔兩百米的制高點還有三挺重機槍作為決勝火力。
沖在隊伍前面的幾個日軍軍官還在奇怪守軍的火力怎么一下子猛烈起來,就和身旁的鬼子兵一樣,身上暴出團團血霧,一頭栽倒在地。
三營編織的火力網如同死神揮舞的鐮刀,在第一條戰壕前八十米處形成了一道生命的收割場,凡是沖到這個禁區的鬼子兵紛紛中彈摔倒。
山腳下到處是痛苦掙扎和凄慘呻吟的鬼子兵,由于鬼子追擊心切隊形過于密集,在很短時間內便遭遇重大傷亡,沖在前面的鬼子中彈倒地,后續的鬼子來不及做出反應進行規避,便慘叫著倒下。
但此時日軍已經打出了信心,擲彈兵迅速展開,訓練有素的鬼子擲彈兵將擲彈筒調整好射擊諸元,連綿的猩紅色火球中,慘叫連連,陣地上的三營官兵在火光中騰空而起,天空中如下了場血雨,人體碎塊、內臟如雨點般落下。
范營長紅著眼睛,一把將軍帽狠狠砸在地上,對周圍官兵大聲喊道:“三營弟兄們,我們現在就拿出所有潛能來戰斗…只要我們能抵擋日軍一小時,師座和主力就安全了…只要師長安全,我們的名字都會被銘刻在紀念碑上,永遠都能供后人瞻仰,三營也可以浴火重生…”
“轟轟…”
話音未落,山下再次炮聲大作,整個大滌山都處于一片火海中,范營長被警衛員給按在戰壕里。
炮聲過后,范營長一把推開身上的警衛員,年僅十七歲的警衛員臉上的笑容已經僵硬,背后血肉模糊,腦袋被彈片鑿開一個洞,鮮血咕咕地往外流。
范營長顧不得心疼自己的警衛員,沖著周圍大聲叫喊:“快,炮聲停了,日軍又要沖鋒了,準備戰斗”
槍聲再次響起,戰斗繼續。
這次慘烈的阻擊戰總共持續了兩個小時,最后森田聯隊聯合第七師團,如潮水一般將三營防線給吞沒,三營全體陣亡,沒有一個官兵投降。
森田中佐雖然對頑強的對手充滿敬意,但他已經顧不了發表感慨,揮舞軍刀,指向前方峽谷,大聲命令:“快,追擊,一定要追上新二師殘部,活捉吳銘”
不得不說,善于打順風戰的大阪聯隊,卻是是一流勁旅,在各級官佐身先士卒下,數以千計的鬼子兵,氣勢洶洶地朝著峽谷西口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