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生人老成精,哪會不知自己在這里礙眼得很,沒多久便攜了夏德告辭離開。
段梓易見狀,干脆將郭念安和段柏瑜兩人打發了,自己和秋兒連同無為一起去了后面新居。
“這里倒有點像是你住的地方了。”左右看了看,無為打趣,他可是見過四王爺在南嶺的行宮的,之前呆的地方,說難聽點,連他行宮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
段梓易睨了一眼揭他老底的人,“我在那里住得挺好。”
“理解。”這時候的無為哪還有半點高人風范,倒有點像個愛逗弄年輕人的老頑童,夏含秋看著,心理負擔終于沒那么重了。
她是有點怕無為道長的,打心底里的怕。
在小花廳坐定,揮退所有下人,無為才不再掩藏滿身疲態,不再顯得輕松的臉上看著像是又老了幾歲。
段梓易心直往下沉,忍不住追問,“到底發生了何事?你也對付不了嗎?”
無為苦笑,不顧左右而言他,“你可知我這一年去了哪里?”
“哪?”
“極東之地。”
“那里出了變故?秋兒,你怎么了?”在秋兒捧著頭皺眉時,段梓易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忙挨近了摟住人,“秋兒,是不是頭疼?來人,叫葛慕過來,快。”
無為道長反應也不慢,一探夏含秋的手腕確定她身體半點事沒有,突然想起師傅曾說過的話頓時變了臉色。“誰來也沒用,她這怕是要覺醒了。”
“覺醒?”段梓易急得都有些茫然,“覺醒什么?”
無為抹了把臉,似是想要將臉上的苦意抹盡,聲音里卻難掩澀意,“預言術,換之,早在十七年前她降生時我便知道,她是我的繼任者。”
“這不可能,你的繼任者不是孔易嗎?”
“不。孔易自己也知道他不是。他只是學的卜算,可我會的,卻是預言術,這是天賦。沒人能學會。我也無法教別人。”
這不可能!段梓易還是不信。例舉出種種跡像,“她若是你的繼任者,你怎能看她受苦卻從不相幫?你守著個無為觀一輩子。無親人無后代,你剛才還說秋兒紅鸞星動,無為觀是道觀,秋兒她還要去做道姑不成?這不是兩相矛盾嗎?”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算盡天下事,卻算不到含秋的命運,當年我不信邪強行卜算,付出兩年的壽命也只得出一個警告,她的成長必須得靠自己,我,不能相幫,那會改變她的命運,更可能會壞了她的福緣,我不得不停手,她紅鸞星動是事實,我從未想過要她如我一般獨身一輩子,她的路該如何走便如何走,無為觀只是一方shili,能為她所用,卻并非束縛她的地方,我這么說,你可放心了?”
因為抱得太緊而全身都僵住了的段梓易這時候才敢用力呼吸,胸口起伏得厲害,心是放下了,疑問卻更多。
可這時候,他卻無心去問,只是擔心秋兒要受怎樣的苦,“你當年是怎么熬過來的?是不是很痛苦?我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靠自己,我和她不同,我是一生下來就會,在我未降生時師傅便已經在家中等著了,才出生便將我抱走撫養,從小就開始教導我,我的路,是一步一步有序的走著的,和她不一樣,覺醒,也是因為聽師傅說過,我才知道還有這種方式。”
“你師傅現在何方?可還活著?”
“我不知道。”對上他不信的眼神,無為苦笑,“我確實不知道,自出師后我便未見過他,而我出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也就是說,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沒人能夠幫秋兒,段梓易暴躁不已,卻無計可施。
“王爺,葛慕求見。”
段梓易眼睛一亮,“快進來。”
葛慕一進來就看到倒在王爺懷里的人,也顧不得行禮,幾步上前就抓住夏含秋的手號脈。
半晌過后,葛慕疑惑的皺起眉,“夏小姐的身體沒有問題,心跳快了些,卻也不算厲害,不至于讓夏小姐暈倒,這…”
真如無為說的那樣,段梓易失望的低下頭,看著眉心攢起好像在承受痛苦的秋兒心疼不已。
他的秋兒怎么就比旁人要多吃那么多苦頭!
預言者不該是天眷顧嗎?
而此時的夏含秋并不好受。
不是哪里痛得讓她受不了,而是腦子里好像多出來一個什么東西在翻滾,將她這輩子,上輩子,上上輩子所有的經歷全部翻了出來,讓她被動的又親臨一遍,她心里明知道這不是事實,卻依舊為經歷的事喜著悲著。
一遍過后,她心情復雜。
二遍過后,她覺得自己太笨,才會看不出齊振聲的那么多破綻。
三遍過后,她看不起蠢笨的自己。
四遍過后,她厭煩老是看到那樣的自己,期盼著能過得更快點,去第二世感受家人的關心。
五遍過后,她開始淡忘第一輩子經歷的事,因著她的淡忘,她的第一輩子竟然如同隔著一層紗一般朦朧起來,第二世卻加倍清晰,讓她看到了許多遺忘的事,她記起來大夫對她的癥斷,說是她的大腦里缺少什么物質,是天生的病因,無藥可治。
六遍過后,第一輩子已經不再出現,第二世的事越加鮮明,家人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少犯病想盡了辦法,zuihou確定各種有趣的書最吸引她后,父母兄長更是利用手中的權力為她找來更多的書,新僻出來的書房漸漸填滿,然后換一個更大的書房,到zuihou整層樓都成了她的書房。
只看過一遍的書應該沒有多少印象的,她也一直以為是如此,可這會,當她信手拿起其中一本時居然清楚的記得其中的內容,換一本,依舊如此。
不知多少遍過后,她受盡了父母兄長的關愛,看了無數的書,第二世才模糊起來,第三世成了主角。
大概因為這輩子是她經歷的最真實的,又或者是因為她對章家太過厭惡,章家出現的頻率并不高,反倒是娘出現得極多。
她小小的時候娘抱著她時溫柔的神情,被章澤天設計,以她為要脅,娘不得不妥協時的絕望憤怒,為了讓章澤天看重她,心思單純的娘不得不對城主耍手段,只因為要讓章澤天對她心存顧忌,想念她時滿臉的淚水,城主府著火時解脫的神情…
一顆顆流下的眼淚讓段梓易慌了心神,身體卻動都不敢動,擔心自己一動就害了秋兒,心里憋得慌,一拳頭砸在地上,那一塊地方都成了粉末,沒有運氣保護的手也血跡淋淋。
“王爺…”
“別管我。”手上火辣辣的痛反倒讓段梓易心里舒服了些,想著至少在秋兒不好受的時候,他也不是完haode。
天色漸漸暗下來,沒有召喚,下人不敢進屋,葛慕想去點燈,被段梓易一眼定在原地。
不知又過了多久,黑暗的屋子內,三人都敏銳的發現夏含秋睜開了眼。
急了許久,心神繃得緊緊的段梓易低頭對上那沉靜的視線,心突然就定了下來。
不問她還有哪里難受,也不問她經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段梓易道:“秋兒,你回來了。”
仿若大夢初醒,又像是經歷了無數輪回歲月,夏含秋自然而然的接道:“我回來了。”
段梓易眼眶就紅了,他都不記得上次自己紅眼眶是什么時候。
葛慕只當自己是瞎子,專心號了脈,發現夏小姐原先有些急的心跳也穩定下來了,心也放回原位。
剛才那個樣子的王爺,他有些怕,他甚至在想,若是夏小姐有個萬一,王爺…會如何?
無為道長嘴巴張了張,終是什么話都沒說,不用聽她親口確認,他也知道他的繼任者,覺醒了。
等了十幾年的事終于實現,無為心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想著這次的事不用他一個人擔著,甚至他還不是占據主要位置的那個,他幾疑自己是在夢中。
――這樣的輕松,他自懂事后便沒有過。
夏含秋坐起來,剛想說話便眉頭一皺,重又閉上眼。
段梓易心里一咯噔,話還未出口肩上就一緊。
下意識的回頭,無為正沖他搖頭。
段梓易只得忍著。
沒讓他等多久,夏含秋就張開了眼睛,臉色有些怪異。
這算是怎么回事?給了她三世歷練還不夠,還附帶給她一個逆天技能?哪路神仙是她親戚吧?!
“你看到了什么?”
問話的是無為,夏含秋隱約中也明白了此人和她的關系,之前的那種懼怕在醒的那一刻就沒了,“大火,很大的火。”
“在何方?”
“極東之地。”
無為臉色一白,眼疾手快的用手撐住小幾才沒有倒下去,嘴角有血絲淌下,“還是沒能保住,果然天意不可逆!”
葛慕身為大夫,想也不想的上前去扣他的手腕,哪想卻落了空。
無為苦笑,不在意的抬手擦了下嘴角,“我沒病,怪我自己不該逞能。”
段梓易自十六歲和他相識,頭一次見到他這般狼狽,不由得道:“你這一年到底做了什么,吃了多大的虧才使自己虛弱成這樣?極東之地,有何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