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序列中的太守、通判,和大宋體制中的知州、通判不同,在后者繁瑣的官制中,通判不說和知州相去萬里,起碼百里是有的。兩個官位中間隔了好些臺階,若是一個官員直接從通判躍升知州,歷朝歷代的吏部尚書肯定要從墳墓里爬將出來,大罵王倫亂架天梯。
由此可見,通判在梁山眼下四個州府中的地位之重,完全符合州府副貳的身份和地位。只不過,目前擔任通判的人選,大多是正職后的尊銜,比如仇悆的正差就是含資縣令,頭銜上面加個通判,主要代表一種資歷,哪天他要出掌一方,大家也不會覺得太過突兀。
所以,張孝純便有幸成為了梁山泊有史以來第一個專職通判。因為是王倫欽定的,聞煥章也無法替他翻身。于是,一個做太守都綽綽有余的人,只能死死被釘在通判的位置上無法動彈。想必不久,此人的境遇會以流星的速度,在梁山文官中傳播。
“永錫(張孝純字),且先停一停,我來與你介紹一下!”漢城太守府的偏廳中,低頭冥思的張孝純被一陣腳步聲驚動,他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只見聞煥章身后跟著兩個面上帶笑的士人,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模樣,另一位,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
“這位姓馮名喜,東南學人,前真番郡提奚縣縣令。這位姓田,雙名之一,是真番太守陳文昭的首席幕僚,曾隨陳太守走過不少地方。”
聞煥章介紹這兩人時,先后順序略有些區別,馮喜雖比田之一年輕十來歲,但他是山寨頭領的身份,又有一任縣令的經歷在身,雖然也就那么短短數月的時間,卻足以壓過師爺出身的田之一。
張孝純雖然不在狀態。但也猜到聞煥章不會無緣無故帶兩個不相干的人給自己認識,略一沉吟,就猜出兩人身份,問道:“可是這漢城新上任的兩位縣令?”
聞煥章聞言就在心中暗贊了一聲,隨即一股惋惜之意涌上心頭,這個人在履歷上毫無劣跡,王倫為何偏偏對他如此嚴厲?只是王倫行事素來不會無的放矢,所以聞煥章也只能壓下心中這股疑慮,暗嘆了一口氣后,言歸正傳:
“這兩位調令剛下。馮長史出任安東都護府長史之職,兼任漢城府漢陽縣令,田縣令出任漢城府漢口縣令,日后我等四人同在一府共事,還望能攜手共進!”
在原本軌跡中,漢城就有漢陽的別稱,只因漢城位于漢江北岸,而根據“水北為陽”的風水道理,這座城市又被稱之為“漢陽”。與大宋漢陽軍重了名。在王倫看來,既然漢陽都有了,還能少了漢口?于是漢城直轄的兩個京縣,西城名曰漢口。取漢江入海口之意。東城則曰漢陽,照取“水北為陽”之意。
這么快配齊了城中兩個縣令?這梁山泊不是極度缺乏士人嗎?看來,要不是王倫對這座漢城夠重視,那就是對自己夠重視。明擺著上有人盯。下有人掣,自己但有異動,必被偵悉。
張孝純就搞不懂了。他與王倫可謂是素不相識,更談不上有得罪的地方。為什么陳文昭上梁山就能以禮相待,自己卻被處處壓制?倒不是說他就一心一意要投這梁山,但對方無緣無故表現出的忌憚,他總得弄個清楚!
想來想去,還是那個河東宣撫使兼知太原府的頭銜壞了事,科舉都不舉的王倫應該是怕壓不住自己,只好先來個下馬威了。這種庸俗的把戲,官場上倒也不甚少見。說甚么氣量恢弘,選賢任能,看來也不過爾爾,只是說一套做一套罷了。張孝純苦笑一聲,“原來是兩位縣尊,失禮了!”
馮喜和田之一見張孝純面色有異,下意識都去看聞煥章,聞煥章暗暗搖頭,示意他們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張孝純的投效堪稱破了梁山泊上一個慣例,他并不是王倫第一個不喜之人,丘岳、周昂投降時,那表現簡直讓人不齒。但張孝純絕對是防范最嚴之人。
聞煥章的暗示,在這兩人看來,恰似無限的優容,馮喜不禁暗道,早有傳聞說這張孝純是梁山第二個史文恭,寨主故意錘煉他哩,看聞煥章這等照拂,估計這事有個七八分了,當下看向張孝純的眼色頗為驚羨。
但田之一卻另有想法,他的恩主陳文昭要不是當年在朝中失了奧援,早就是一府知府了,何至于資歷要遜與張孝純?若說王倫刻意磨練張孝純,怎不見他磨練恩主?這事怕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估計內有蹊蹺。
兩人心思各異,卻異口同聲與張孝純回禮,聞煥章見兩個屬下都是聰明人,心里松了一口氣,看來有這兩人幫襯,將來在漢城地方事務上,估計要輕省多了。這時聞煥章下意識的看了張孝純一眼,暗想這個人要是肯下力氣,只怕還要事半功倍,怕就怕他心里別有想法,只肯做個點頭通判。
想到此處,聞煥章心念一動,沉吟片刻,對你來我往套話說得無比嫻熟的三人道:“擇日不如撞日,趁著我等四人都在,就把最近積壓的政事先捋個頭緒來!兩位縣尊可不要怪我不近人情,接風宴都不曾擺,就逼你們做事!”
馮喜和田之一聞言都笑,聞煥章言歸正傳道:“漢城府的轄區,都護府已經議定了,原楊廣道所有州縣,全部劃歸漢城府管轄,除此之外,原高麗都城開州,降級為開縣、禮縣,一并劃入漢城轄下。也就是說,漢城府北以原高麗西海道為界,東與交州道、東界為鄰,南部分別接壤真番郡,臨屯郡,方圓之廣闊略小于臨屯郡,但地理環境卻更加優越,可謂半島之精華所在。”
“如今漢陽縣,漢口縣,廣縣,忠縣,清縣,仁縣皆在我軍掌控范圍內,開縣和禮縣也將在不久的將來歸建。但由于官吏缺乏,除了漢陽、漢口兩縣,城外諸縣尚未派出縣令,目前由縣尉主持政局,暫時實行軍管。所以兩位切莫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對你們有個要求,就是在處理好本縣政事的同時,還要隨時做好其他的準備!”
聞煥章語氣漸顯嚴肅,一反尋常忠厚長者的形象,只聽他繼續道:“三日之內,都護府會與漢城府作個交接。規定除都護府下轄各軍之外,城中居民的糧草供應,三日后開始由漢城府保障。龍門倉也會在同時正式交予漢城府管轄。之一,龍門倉就在你轄區之內,由你負責接收!”
馮喜在提奚縣時,就積累起自己的一套班子,雖然離任時留了不少官吏給繼任者(也是他推薦的),但帶來漢城的精兵強將絕不會少。田之一雖然沒有馮喜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但別忘了他還有個好恩主,陳文昭為了讓他做出成績來,身邊的老人差不多都給田之一帶著上任了。是以這兩個人都不是孤家寡人,聞煥章顯然也了解這些情況,一上來就直接布置任務。
“倉內剩余糧草有一百二十三萬七千石,都護府已經下令在我們漢城府接手前暫停本倉糧草調動,你直接按這個數目接收就是。這也是目前我們的全部家底…”
“錢呢?聞太守,都護府不會是鐵公雞,不想拔毛罷?”馮喜笑問道,他在聞煥章面前倒是一點也不拘謹,畢竟他這個都護府長史就是直接服務于管民政的副都護聞煥章的,恰巧在漢城府內又是直屬上下級關系,想生疏也生疏不來。
聞煥章淡淡一笑:“給了,第一批兩百萬貫錢款已經下發到府衙了,這是將來八縣開衙的經費,你們方便時來府衙領取!”
“你們…下轄八縣的一座州府便撥二百萬經費,還是頭一批,梁山泊很有錢么?官轎莫不是用金子打造的?”張孝純感覺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馮喜呵呵一笑,道:“張通判初來,不知端倪。這錢主要是用來安置移民的!”只見他三言兩語,把梁山泊招攬百姓的承諾解釋明白,張孝純聽到后來,不由心驚肉跳,這哪里是土匪強人,手段比大宋朝廷老練得多啊。看上去好像要付出巨款虧著本錢賺吆喝,實則過個幾年,等這些移民落地生根了,這梁山泊的根基就徹底穩固了。到時候要糧有糧,要人有人(兵源),絕對是比席卷河東的田虎還要危險千百倍的存在。
不行!
今日委身于賊,雖有營救親子的交換,卻非為著榮華富貴,獨不愿看著這股不利于朝廷的勢力暗暗壯大,如果將來能有機會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收集成冊送回故國,那么他身上背負的污名或有洗刷干凈的機會。
張孝純突然間覺得,自己又有了奮進的源動力。當然,欲取之,必先予之。他首先要做到的事情,就是要得到賊首王倫的信任。只有當他在賊眾中的地位越高,才能越方便他將來圖謀大事。
這一點,是他所堅信不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