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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八章 骨子里的軟弱

  “主公,不知這漢城太守,可有合適人選?”聞煥章見王倫不斷的打量自己準備引薦的張孝純,微笑問道。

  這話就好像禿子頭上的虱子,擺明了聞煥章要推薦張孝純的意思。想來這也讓人感慨,聞煥章大概是生平一直郁郁不得志,滿腹才學卻遇不到貴人提攜。等到此時他有了提攜別人的身份和地位,毫不吝惜的做起從前的自己做夢也想遇上的伯樂來。

  當下的張孝純當然也值得他推薦。

  人家落難前是太原府的堂堂知府,大宋河東路的頭面人物之一,陳文昭跟他比資歷都要差上一截,更遑論他們這些草莽出身的頭領了。

  當然了,如今這世道,知府也有水貨,說不定就是走通了京師哪個奸臣的門道,下來占位撈錢的。

  但以聞煥章對此人的接觸來看,這位先皇元祐四年的進士,平素風聞尚好,政事也勤勉,田虎攻城時尚能兢兢業業的組織軍民謹守城池,后來雖然城池被破,卻也不肯降于田虎,差點被那廝拿來試刀。最后還是田虎的老丈人出面,才留得他的一條性命。

  如此坎坷之經歷,加上知府任上敬業之表現,如何當不得聞煥章一薦?

  “我心里原有人選,便是先生。先生既然有舉薦之人選,不妨說來大家商議商議!”王倫此時不動聲色,聞煥章只能看到張孝純的過去,而他卻能看透此人的未來。

  就在身為偽齊丞相的張孝純給宋高宗寫告密信(1137年),表達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同時,他的小兒子張公藥在金國出仕,從郾城令一直干到昌武軍節度副使致仕。張公藥之子觀也在金國為官,也干到節度副使的位置。這個兒子后來也生了個兒子,名叫張厚之,字茂弘。在金章宗承安二年(1197年)中了進士。

  如果這也算是一出無間道的話,那么真該起個響亮的名字,比如《敵營六十年》。

  “張知府當是不二人選!”

  聞煥章果然向王倫隆重推薦了張孝純。

  王倫不置可否,望向張孝純,道:“張知府意下如何?”

  張孝純低頭不語,好像沒有聽到王倫的問話一般。聞煥章敏銳的察覺到來自兩個方面的異常,最主要的方面便來自于王倫,要說這人是王倫從田虎刀口攔下的,怎么現在對其骨子里又有些冷淡?張孝純也是,自己舉薦他并非剃頭挑子一頭熱。事先也曾與他溝通,費了好大勁讓其松了口,怎么事到臨頭也反復起來?

  “還請大王放孝純一條生路吧…”聞煥章的擔心不無道理,張孝純果然臨時反水了。

  “把你逼到今日境地的,好像不是我梁山泊吧!罷了,就請你告訴我,我怎么放你一條生路?”王倫此時臉上雖不說冷若冰霜,卻已經看不到初時的笑意了。

  “請大王放孝純歸鄉!”張孝純面不改色道。

  “你若在我水泊邊上為官,宗澤是放。張叔夜也是放,我也不在乎多放一個你!”王倫面色不豫,走到書案之前,直視張孝純的雙眼:

  “我從田虎刀下把你弄出來。也不求你謝我,但你總不能把我當宋襄公來耍罷。現在你在蓼兒洼也待過,高麗國也來了,現在你要我放你一條生路。是不是覺得有大功可以抵過,又有資本回宋廷面圣了?”

  張孝純聞言臉色一滯,一時答不上話來。其實自他獲救以來。梁山泊給他的印象總體還算不錯,畢竟有田虎那個莽貨墊底,到了梁山泊簡直就像回到禮儀之邦一般。無論梁山本寨的許貫忠,還是高麗國中的聞煥章,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剛才一見王倫,就感覺到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所以他的心思突然活絡起來,決定搏一把!

  可惜就可惜在,身居高位久了,就懶得再去揣測身份低于自己之人的心思,俗話中將這種行為叫做“不接地氣”。他沒顧及到無意中放了聞煥章鴿子的同時,還把王倫當了傻子。

  “要說你我也算老鄉,恁地把人往死里坑可不厚道罷?枉費徐州滕縣滿縣人傳你淳樸厚道,還先后娶了本地吉氏三女,一度被鄉人傳為美談。對了,你那四個兒子現在有幾個跟在你身邊?”

  徐州藤縣和濟州也就隔著幾十里地,張孝純也算縣里的聞人,所以關于他的傳聞,王倫這兩年也有所耳聞,所以一口道破他的來歷。

  果然“震驚”二字就寫在了張孝純的臉上,他哪里想到,他的底被王倫摸得一清二楚,原本還有的輕視之心和僥幸之意,此時已經徹底醒悟,眼前這個人并不是吃素的,只不過裝成吃素而已。

  “大王欲威脅于我?我張孝純乃大宋皇帝欽命的太原知府,堂堂的朝廷命官,豈能受人脅迫!要殺要剮隨便!”張孝純忽然間變得強硬起來。

  “笑話!此言當時怎么不在田虎這廝面前叫囂?你若真有如此硬氣,我就是想救你,也快不過田虎的刀去!倒在我面前裝起好漢來!難不成是我擋著你就義了?莫名其妙!郭盛,把這廝帶下去,明日送還給田虎便是!”王倫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揮手的動作好似在驅趕一只蒼蠅。

  郭盛此時臉上的和氣全被殺氣代替,雖然有一只手負傷,但是拖起一個文官,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聞煥章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心道王倫從來是以禮待人的,以德服人,怎么今日變了個人一般?下意識就要上前求情,哪知急切間得了王倫一個眼色,聞煥章雖然不解,但是已到舌頭邊上的話,頓時咽回肚里去。

  張孝純臉色雖然大變,好歹也是見過世面之人,此時咬著牙一聲不吭的被郭盛拖了下去,等他走后,聞煥章不解道:“主公,張孝純才識俱佳。又有膽識,為何如此激他?”

  “先生不知,此人生就虎頭蛇尾之像,假以時日,必然投降!”王倫示意聞煥章和朱武都先坐了,但也不準備往深里解釋。

  “啊?”聞煥章聞言驚得站了起來,道:“主公卻是從哪里看出來的!”

  “先生一路敬他,可知會被他棄之如敝屣?我救他于田虎刀下,他可有感激之意?我與他好言幾句,他便上臉。是不是反將我當傻子一般?”王倫一口氣說完,嘆了口氣,道:

  “先生,這張孝純到底是個甚么人,他自己都沒有活明白,他以為他是個可以死節的大丈夫,只怕關鍵時刻卻會敗在骨子里的軟弱上。說到底,他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那么堅定,他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人!”

  “若是他降了。漢城太守至關重要,絕對不能授印此人。如果你身邊實在缺乏人手,讓他與你作個通判分擔分擔罷!但他是個心猿意馬之人,先生以后…算了。先生是個厚道人,此事怕做不來,我自叫諦聽營的人去做罷!”

  王倫如此肯定張孝純會投降,直叫身邊兩位軍師頗為吃驚。但王倫自有他的底氣。說實話。他實在不愿有這種底氣,去相信一個困守孤城的名臣會淪落為貳臣…不,投降異族建立的敵國金朝已經不止于貳臣的范疇。應該稱之為漢奸了。

  雖然他之前親手豎立了一塊彰顯氣節的豐碑,最終卻又被他親手摧毀,不僅于此,他的兒子,孫子,重孫,都在這條不歸路上走得太遠。這已經不是給宋高宗寫兩封信,作幾首悲涼的詞,能夠洗刷和挽回的。

  眼下事情唯一的變機,就在于張孝純此時尚未失足,而聞煥章身邊也迫切需要這一類精通政務的人才來替他分擔繁瑣的工作。雖然此人內心一直在拉鋸煎熬,但王倫還是不擔心他會搞什么徐庶進曹營,一策不獻之類。其實,若他能一直保持這種消極怠工的態度,倒也算不失氣節了。可惜他的兒孫們在金國都還混得不錯,應該是金人對他們一家子還比較滿意。不然,這幫剛學會用筷子的野蠻人要算賬,從來不會等到秋后的。

  就因為這個張孝純的原因,搞得久別重逢的場面有些尷尬,直到中午送別并接風的酒宴上,這種扯不清的郁悶感才稍微得以緩解。

  哪知這個張孝純卻像揮之不去的夢魔一般,天尚未黑,他就請人傳話,要見聞煥章。明知王倫是這一山之主,他卻偏找聞煥章,看來他也看得出來,在這個山寨里,到底是誰真正的欣賞他。

  一場談話,持續到子時,精神煥發的聞煥章出現在王倫面前,一面通報張孝純愿降的好消息,一面告之他的條件:想辦法營救他的三兒子張浹。太原城被田虎打破時,時任太原府文字機宜的張浹同時被俘。

  要說范權也是個不靠譜的,跟他要張孝純,他就只給張孝純,卻把張孝純的兒子還留在太原,幸虧王倫知道這個田虎的老丈人是個酒囊飯袋,不然定會疑他故意搗鬼。

  “太原方面問題不大,田虎節節敗退,范權只要不瘋,肯定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后路的。關鍵是張孝純這個人,可信亦不可全信,這個度的把握,先生還請多多留心!”

  聞煥章雖不知王倫為什么對張孝純看法如此之深,但王倫相人的絕技卻是屢顯靈驗,屢試不爽。張孝純哄著不降,吃王倫一嚇,就識時務了。任誰看來,這份眼力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先生早點下去休息,熬晚了傷身子!”談完事情,王倫起身相送聞煥章,后者亦勸王倫早點休息,王倫笑著點點頭,等送走聞煥章,王倫打了個哈欠,對焦挺道:“告訴時遷,準備摻沙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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