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資謙一樣,今夜注定是眾多王京市民與駐軍的不眠之夜,無數人在惶恐或期盼中等待著子時的到來,仿佛面臨人生的十字路口。
就在子時即將來臨的半個時辰前,城內的駐軍開始了頻繁的換防,李資謙的嫡系仁州軍有三分之一的隊伍接到調令,開始悄然后撤,向大仁國王宮集結。
不得不說,當初開京破城的那一幕,李資謙至今還有很清晰的記憶。要不是當時他先走一步,也許他就和粉身碎骨的堂弟李資德在鬼門關相會了。
所以,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李資謙永遠不會把所有籌碼集中放在一起,即便他心中一萬個不肯相信今夜會有甚么天崩地裂的鬼事發生,但他還是根據這一事件做出了自己的應對部署。
有人從城墻上撤下,有人卻被補充到前者留下的空隙上。
僅剩不到三萬人的邊軍這時已經是無可奈何,一萬多同袍死得不明不白不說,上面也沒個靠譜的交待,他們真就弄不明白了,難道南門真是傳說中的鬼門關,每次成編制調過去的同袍就直接下了地獄?
全體戰死也就罷了,怎么連收尸都不讓邊軍的人去?還美其名曰京軍向來尊重死士,戰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殮邊軍同袍的尸首,搞得邊軍有口難言。
最讓人心灰意冷的是,邊軍系統的最高指揮官,屁股已經坐到了李資謙遞上的椅子上,完全成了對方的應聲蟲。
好在王京方面平日的招待比較到位,在民夫食不果腹的情況下,卻能對他們做到好吃好喝天天不缺。每當調配出去的小隊無人歸來時,當天還會有成批的女人被送到邊軍的軍營,這些起麻痹作用的手段倒也效果顯著,起碼到現在,邊軍暫時還沒有出現大規模不穩的現象。
不過他們想不穩也難,原先四萬人被分割成四個部分,分別充當城池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四個方向的預備隊,各部均被數倍京軍監視。此時又被細分成二十多個千人隊,插花一般分插在四面城墻之中,連城門都不讓他們碰,這里都是由仁州軍把守。
相對于被當成牌位供著的前高麗邊軍,豪強私兵和征集來的民夫這兩天待遇明顯提高,餐餐管飽不說,臨時還加了兩頓五花肉,吃得這些地位墊底的低等人淚流滿面。
裴老二就是其中一員。當晚朝廷搞滅口行動的時候,他早以被老爹直接拉回家中,僥幸躲過一劫。當第二天裴老爹出門打探消息,發現昨夜的事情已經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他們就更不敢出門了。
后來倒是真有人找上門來了,卻是征集門板的隊伍,當頭的軍官發現他家居然還有壯丁,二話不說,又把裴老二給強征到手下,最后裴老二就這么稀里糊涂的分配到了西門。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甚么都不敢說,不久便知道那晚之事已經成為了不是秘密的秘密,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但誰也不敢亂說。裴老二當時就納悶了,到底是誰有這么大膽子,敢把當晚的細節說得是一清二楚?膽子大的只怕當晚就死于現場,剩下他這樣膽小的,誰不是把嘴巴閉得緊緊的?蹊蹺的是,為何真相最后又傳了出來呢?
唉,也不知伍長他怎么樣了?這趟渾水完全是自己拉他進來的,希望他能夠平安脫險。
心事一多,人就容易變得沉默。在新環境中,裴老二這三天除了嗯嗯之外,其他說出來的整話不超過十句,除了準備工事,就是呆坐發呆,他一直納悶當晚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到底是人是鬼?
只可惜最終想了三天,也沒有答案。也許,今晚子夜一到,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大人,我肚子疼,想去出恭!”裴老二陪著小心來到他人生第二個伍長面前。
“有屎有尿都給本官憋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想甚么!老子他媽還想下城呢!可本官接到的命令是,擅自下城者殺無赦!”裴老二不是伍長見到的唯一想下城的人,在他前面已經有個自以為機靈的家伙撞了墻。要知道這個比例已經很高了,都說伍長伍長的,手下也才四人而已。
“不許擅離方位!不許交頭接耳!不許失口亂言!不許失驚打怪!如違令者,殺無赦!”
打更的更夫身后,跟著兇神惡煞的傳令官,這時眾軍想偷溜下城的希望破滅不說,連交頭接耳都成奢望了。
裴老二嘆了口氣,眼看子時已過,期盼中的巨響聲竟沒出現,望著離去的更夫,裴老二心中竟然有一種別樣的失落。難道,自己真對這個取代了高麗國的朝廷一點都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