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曦云臉上更紅了,小聲道:“又不是什么好東西,就不拿出來獻丑了。”
秦氏笑道:“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難道還要捂著蓋著不成?”
眾人也一疊聲催拿出來瞧瞧,姜曦云只得打發若晴去取,不多時,若晴取來一個青緞包袱,解開來看,只見里面是一副上好皮子做的護膝,靛藍色里子,繡“九陽啟泰”紋樣,取如意之事數不勝數,綿延不盡之意,活計鮮亮,極其精致。
秦氏拿在手里看了看,臉上便笑開了,又遞與林錦樓看,口中道:“這樣俊的針線,把繡娘們都比下去了,可見費了不少功夫。心思也沒有這么再巧的了,你大表哥是馬上的將軍,冬天里正用得上這個。”
姜母笑道:“曦丫兒就是個實心眼的孩子,直說麻煩了大表哥,要做一色針線聊表心意,大晚上還點燈熬油的做這個呢。”
秦氏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拉著姜曦云的手道:“日后別在燈底下做針線,再傷了眼睛。天氣也愈發熱了,我這兒有匹細布,穿著最貼身涼快,回頭你拿去跟姊妹幾個裁衣裳穿。”
姜曦云展顏而笑道:“曦云謝謝表舅母,老太太疼我們,給四姐姐和我都新做了夏衫,表舅母還這樣愛護,我們可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這一句既捧了姜母又討好了秦氏,這二人登時心中舒服,姜母笑道:“這是你表舅母疼你們的。”
林東紈拉著林東綺和林東繡笑道:“瞧瞧,表妹們一來,咱們幾個就沒人疼了!”
姜曦云低著頭,一臉靦腆的紅暈。
眾人皆笑了起來。姜丹云臉上雖勉強笑著,可眼眶已經紅了。林東繡低頭撥弄裙子,并不吭聲,譚露華鼻子里輕輕哼一聲,側過頭對香蘭耳語道:“假模假式的。沒的讓人煩,抓乖賣俏討好的,我最膩歪這一套了,待會兒我急了。非戳穿那小蹄子西洋鏡不可!”
香蘭一握譚露華的手小聲道:“太太還在那兒了,別惹她不痛快。”
譚露華冷笑道:“怕什么,雖說她是婆婆,可日后遲早回金陵去,我跟二爺在京城,與她天高皇帝遠,有什么相干?同你說句不見外的話,二爺身子不好,平日里銀子用度又不寬裕,我嫁進來已是委屈了。若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屈著自己,活著還有什么趣兒?”
香蘭還要再勸,忽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正與林錦樓四目相對。他手里拿著那副護膝,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香蘭便把想要勸譚露華的話給忘了,兩人遙遙的一望,香蘭卻覺著有千山萬水那樣遠。林錦樓的神色是帶了三分得意七分受用的——可見姜曦云送的這個東西,正搔到他的癢處。香蘭的胸口忽然有些沉,這幾日林錦樓得了一箱好皮子,也讓她做一副護膝和帽兒給他。護膝她已快做得了,沒想到今日姜曦云竟送上一副,單見那大片的刺繡,便知比她做得精細不知多少倍,如此林錦樓便用不著她再做一副了罷?
也好。
方才秦氏對姜曦云這樣著意的夸贊,這樣的噓寒問暖。林東紈如此露骨的打趣兒也面帶微笑的默許,便知事情大概就這樣定了。
她看了看姜曦云,秦氏把她摟在懷里揉搓,那女孩兒臉上笑得一派嬌羞。她對姜曦云說不上好惡,她只是遠遠的望著。心底里掩不住羨慕。這樣甜軟嬌膩的女孩兒該是長輩碰在手心里呵護長大,故而看似嬌美可親,可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優越和自認的聰慧是抹不去的,一如她前世的模樣。而她這一世在塵埃里長大,縱她如何堅韌,靜默收斂,小心翼翼,終究心底仍藏著未知的惶恐。
姜曦云余光偷偷一瞥,只見林錦樓仍往香蘭那頭看,不由一怔,裝作沒瞧見似的又把頭扭了過來,秦氏恰巧看見,目光巡過去一瞧,立時便皺了眉,咳嗽了一聲道:“樓哥兒?”
林錦樓方才回過神,朝秦氏看了過來。
秦氏瞪了他一眼道:“你表妹如此用心做了針線給你,還不快謝謝人家!”
林錦樓笑道:“多謝五表妹。”
秦氏道:“光一句‘謝’怎么夠?”
姜曦云忙道:“表舅母,這針線本就是我為了表達謝意才做的。”
秦氏拍拍姜曦云的手笑道:“你別管,他最有錢,今兒個表舅母替你討幾樣好玩意兒。”
姜翡云笑道:“五妹妹方才詩做得又這樣好,你那玉墜兒是不是該給魁首了?方才大表哥拿出來添彩,我們幾個可都聽得真真兒的,這會子可不準心疼,賴皮了。”
眾人又笑了起來。
林東紈專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眼見姜母、秦氏、林錦樓皆面上含笑,便愈發湊趣,笑道:“大哥素來慷慨大方,自然不會賴皮的,來來,曦妹妹,還不快敬我大哥哥一杯素酒,要知道那墜子可是太子的東西。”
眾人皆哄笑起來,姜翡云忙親自斟了一杯酒塞到姜曦云手中,使著眼色,笑道:“快,還不趕緊敬敬你大表哥。”
這廂林東紈已對林錦樓笑道:“我知道大哥酒量好,倘若是曦妹妹敬你酒,大哥可得有誠意,杯子小了可不成,海棠,趕緊把酒盅換了,換大的,今兒個非得讓大哥哥美美的喝上一大海不可。”
這陣仗林錦樓是見得多了,未料到姜曦云竟也不怯陣,真個兒換了個粉彩秋菊喜鵲掐金碗,滿滿的斟上了。林錦樓一瞧便笑起來道:“不帶這樣的罷,這還沒哪兒到哪兒呢,待會兒前頭還有應酬,要在這兒就給我灌趴下了,親戚妹婿好友們該干瞪眼兒了,還不得讓他們笑話死,這可不成。”
林東紈笑道:“誰不知道你是海量,我可聽說了,你把一桌子人都喝倒了,還坐得穩如泰山,那日我夫君回家吐了一宿。折騰了幾日,臉上才有了人色,今兒呀,我是借曦妹妹的手報仇來了。”
秦氏虛點著林東紈笑道:“你看看這丫頭。到底女生外向,嫁了人就知維護夫君,倒不知心疼哥哥了。”心下對林東紈倒是滿意,暗道這女孩兒沒嫁人之前也是一身的刺兒,成天覺著嫡母要害她什么似的,如今到底是嫁了人,知道甘苦好歹了,明白維護娘家的好處。看了看默不作聲的林東綺,輕輕嘆了口氣,心想若是她親生的女兒也有林東紈這樣的眼色就好了。這樣方正憨厚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誰。
姜母則微微頷首笑道:“外甥媳婦是好福氣,這幾個女兒個個出類拔萃,落落大方,瞧著就爽眼。”
姜翡云道:“來來。五妹妹,趕緊敬大表哥,原你不就說大表哥年輕有為,不靠祖蔭就立出一番事業,最值得人欽佩么,今兒個呀,你好好的敬他。也不枉你夸他一場。”
話音一落,眾人目光皆朝林錦樓投來。方才亭子外面說得熱鬧,亭子里單只坐著姜丹云、林東繡、譚露華、林東綺和香蘭,這五人皆一言不發。姜丹云心里又恨又委屈,倘若不是強行忍著,眼淚早就要滾下來。林東繡、譚露華皆面露冷笑。林東綺只垂著頭。她本也是愛談笑的,可自從眾人起哄將姜曦云封了榜首,她心里便覺著違心,香蘭的詩比姜曦云高是有目共睹的,可鬧到這樣的場面。她忽然十分替香蘭難堪,索性閉口不言。
香蘭靜靜坐在亭子最邊上,她看著眾人嬉笑,看著姜翡云和林東紈輪番打趣,妙語連珠,看著姜曦云兩頰酡紅給林錦樓斟酒,愈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縱然硬要把她抬舉上來,也改不了眾人輕賤,覺著她是個擺設玩意兒的事實,倘若她那首詩作得平平也就罷了,如今反倒愈發令她尷尬。
她忽然笑了一聲,輕輕一嘆,仰頭去看亭子外的藍天。
姜曦云已把酒端了起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笑容又甜美又可人,口中說:“大表哥,姐姐們都是渾說的,只是這碗酒,我是真心實意敬您來著。快喝了罷,是素酒呢,酒勁不大,還香甜得緊。”
林錦樓歪在椅上,懶洋洋的伸手將那碗酒攔住,目光在姜曦云臉上停了一回,笑道:“不是哥哥不給你面子,是這酒不該這么敬。這樣,你先敬了姨老太太和太太,再過來敬我,豈有小輩漫過長輩之理?這酒也忒多了,長輩們喝多少,我便喝多少。”
眾人一怔,姜曦云臉上略有尷尬。姜翡云暗道:“這怎么行,原就是為了讓五妹妹敬酒與他,好把此事坐實,讓她得了那墜子的。”口中忙笑道:“這本就是五妹妹一心要敬大表哥的......”
林錦樓卻不理她,扭頭指著幾子上幾只杯子,對紅箋抬抬下巴道:“斟上。”
林錦樓素來說一不二,紅箋不敢違拗,偷眼看了秦氏一眼,只見其面色淡然,便將目光收回來,小心翼翼斟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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