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忙道:“再熬一時就得了。”譚氏嘟囔了兩句,顯是心有不滿。香蘭不由多看了那丫鬟一眼,書染附耳道:“這丫鬟叫茜羅,打小服侍二爺,原本在二爺房里最得體面,只是二奶奶進了門就不大容得下她…這不給攆出來煎藥了。”
香蘭聽了這話又忍不住去看,只見那丫鬟十六七歲年紀,生得纖柔,杏眼桃腮,確乎有幾分人品,瞧著跟旁的丫鬟不同,只是穿著半舊衣裳蹲在爐子旁,臉被火熏得紅撲撲的,額上冒了一層細汗。那丫鬟拿帕子墊著砂鍋柄,將藥小心倒在小瓷碗里,忽聽譚氏一聲呵斥道:“還不快著點!”
茜羅一驚,手歪了歪,藥汁子正燙在手腕上紅了一片,只忍著疼,胡亂用帕子擦了擦,端著藥進去了。香蘭見她這副形容,便想起自己當初給曹麗環當丫頭時的情形,心里不由憐憫起來,提了裙子進屋,聽見譚氏正罵茜羅:“笨手笨腳,這點子小事都做不好,留著你是吃閑飯的?”譚氏見香蘭她們進來,不由住了嘴,命茜羅上茶,站起來道:“你們怎么過來了?”
香蘭含笑道:“大爺聽說二爺病了,放心不下,讓我們過來看看。”指了指提籃,“這里頭是新熬的一盞燕窩,里頭添了藥材,趁藥性沒散,讓二爺好歹用點。”又把懷里的尺頭遞與譚氏道,“這料子你拿去,裁條裙子穿,大姑奶奶回來時說如今京里頭最時興石榴紅的裙子。”
譚氏把尺頭接過來一看,只見光絲柔滑,顏色鮮亮,臉上便帶出了笑,說:“喲,這是京綢罷?這樣的好料子,你自己留著多好。”
香蘭笑道:“我還有呢。”
譚氏正是好顏色的年紀,好衣裳有幾件,卻也不多,她早就想做條紅裙,只是嫌外頭買來的顏色不正,可上等的綢緞都要三四兩銀子,她覺著肉疼,兼她又是新婦,還不好找婆家討要,如今得了這尺頭便了卻了心愿,故也不推辭,命丫鬟去把這料子收了,對香蘭也多了些笑模樣,只是見她神薩哈功能穿的半臂,料子比給她的京綢好了不止一分,心中又不悅,暗暗覺著香蘭小氣。
兩人說了一回林錦軒的病,譚氏只嘆道:“二爺這樣年輕身子骨就不結實,也不知日后是不是能長遠…”說著眼眶就紅了。
香蘭安慰道:“好生保養,林家多貴的藥都吃得起,我看二爺也沒甚大病,不過小毛病不斷,得了又好得慢些罷了,日后再請兩個好大夫瞧瞧。”
譚氏只是搖頭,林錦軒昨日咳嗽了半宿,熬得她也沒睡好,這樣日子下去,她不是守寡便是守活寡,終歸都是春閨寂寞,屋子里永遠一股藥氣,壓得她胸口發悶。如今她剛嫁進來就已覺著熬人,真不知日后長長久久的歲月該怎么過。只是這話她羞于說出口,且香蘭只是同她泛泛而交。口中道:“其實你是有些福氣的,大爺身子健朗,又有權勢。”
香蘭淡淡一笑:“什么福氣,不過是個小妾,今日大爺還愛寵,便得兩分風光,可‘千里宴席終須散’,只聞新人笑了,不聞舊人哭,日后還指不定怎樣。”
譚氏見香蘭一身光鮮,原還有幾分嫉妒,聽了這番話心里舒坦了些,沖口而出道:“都說美人遲暮,這話也是有些道理的。”
書染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香蘭臉上仍笑得淡淡的,并不吭聲。
譚氏說出去了才發覺話說得沖了,有些訕訕的,見香蘭臉上沒帶出一點,仿佛沒聽見似的,這才放了心。
書染道:“不早了,我們先告辭了。”香蘭從善如流的站起來辭別,待出了院子,書染低聲道:“二奶奶嘴也沒個把門兒的,什么都往外扔。虧得還是文官家里出身,奶奶的款兒擺了十足,可說話句句跟刀子似的,也不知留些口德。”
香蘭道:“她到底年紀輕,又嫁了這樣一個體弱多病的丈夫,心里有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逮住咱們撒兩句邪火罷。也不知二爺身子日后能如何,二奶奶其實也是可憐人。”倘若譚氏是那等老實本分的也就罷了,可香蘭今天見她那身穿戴,妃色芍藥花通袖襖兒,水綠的裙兒,發髻綰得高高的,臉上脂光粉艷――如今她丈夫病了,她還有心情修飾容貌,顯見是個心思極活絡,也極愛俏風騷之人。林錦軒這樣的身子,顯是不能同她挑弄風月的…想到此處,香蘭搖了搖頭道:“譚氏若不能調伏性情脾氣,日后也有得她熬。”
回了院子,藥已經抓來了,書染忙命靈素去煎藥,煎好晾溫,親眼盯著香蘭服用。香蘭百般不愿,也只得直著脖子咽了,忍不住心焦,只覺得若是懷了林錦樓的子嗣,這輩子真個兒就只能當人小老婆了,難不成她能狠心,不要這孩子,日后只自己一個人掙出戶去么?若帶著孩子走,那只有偷溜這一條路,可自己還有日漸年邁的父母,跑能跑到哪兒去?香蘭一直窩在暖閣里沒精打采的,臉沖著墻壁躺著,胡思亂想著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香蘭坐起來,頭蒙蒙的,不知今夕何夕。靈清正守在炕邊做針線,見香蘭醒了便放下活計道:“奶奶醒了,吃茶不吃?大爺晚上應酬,讓雙喜回來送信兒,說不回來吃,奶奶晚上要用什么?”
香蘭擦了一把臉,清醒了些,一面穿衣下地,一面道:“素淡些,炒兩個青菜,昨兒有個百菌湯不錯。”靈清便打發小丫頭去廚房要菜。
待用過飯,香蘭對著棋譜獨自下殘棋消遣的時候,忽一下子想開了,事情已然如此,便隨它去,她如今一籌莫展,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如何心焦也只是折磨自己而已。想到這一層,香蘭便命畫扇收了棋,和丫鬟們說了幾句閑話,便鋪床睡了。
半夢半醒間,只聽外面有說話聲,緊接著幔帳被掀開,林錦樓跌跌撞撞的坐在炕上,胡亂脫了衣裳扔在地上,拉開被子躺下來,一股濃烈的酒氣便撲鼻而來。
香蘭半坐起來,探過身子,本想將床幔掀了,讓值夜的丫鬟端醒酒湯和熱茶,再擰熱毛巾來,可離林錦樓近了,發覺他身上不止酒氣,還有一股子脂粉膩香,一聞便知他方才定是風流快活去了。香蘭兩道秀長的眉微微蹙了起來,低頭去看,只見林錦樓合著雙目,躺著一動不動。一愣神的功夫,林錦樓忽伸了手臂一把將她扯到懷里。香蘭忙掙扎起來,林錦樓翻身壓上去,口中咕噥道:“你折騰什么呢?”
香蘭咬著嘴唇別開臉,林錦樓不顧她躲閃,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香蘭側過身面沖著墻壁,林錦樓便貼在她身后,胳膊橫在她身上,臉扎在香蘭頭發里。香蘭一動也不動,僵著身子直挺挺躺著,想到林錦樓若是同旁的女子歡好過,這會兒春興未消,再來找她,便覺著有股說不出的難堪和辛酸。她靜靜等了片刻,想悄悄把林錦樓的胳膊挪開,她剛動一動,便聽林錦樓懶洋洋道:“別動了。”
香蘭已覺出林錦樓有力的大腿間,那話兒已硬起來戳著她的臀,登時不敢再動。林錦樓素來隨心所欲,若起了興兒,房事上便沒個饜足,香蘭生怕他又動了yin念。今晚的情形讓她格外難忍,又怕惹了林錦樓不悅再生出什么事端。她便靜靜的躺著,心里頭想著她畫了一半的畫,下了一半的棋,做了一半的針線,零零碎碎的又想她在寺廟的日子,還有她前世隨爹娘到世交故友家中做客,去逛個極精致漂亮的園子,好像那園子是魯家的,也好像是陸家的,當時她年紀還小,頭上總兩個角,拿了一枝桃花去逗弄湖里頭的魚,然后奶娘連忙把她抱走了…前世的事太久遠了,遠得她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香蘭胡思亂想著不知何時睡著了。第二日再醒來時卻發覺自己正扎在林錦樓懷里,他敞著懷,露著健碩的胸膛,正起伏著呼吸,似是睡得很熟,另一手仍環在她腰上。幔帳外有極細微的腳步聲,雪凝低聲問:“叫不叫起?”往常這個時候林錦樓該起來練武打拳了。
靈清遲疑道:“昨晚上大爺酒吃多了,回來得晚…”說著側耳聽了聽,聽見里頭林錦樓淺淺的小呼嚕,便道:“大爺還沒醒呢…要不去問問書染姐姐?”
二人便商量著去了。
香蘭輕輕坐了起來,披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掀幔帳,穿了鞋子下床,正巧書染領了人進來,見香蘭比往日里起得早,忙讓丫鬟們去伺候,見林錦樓睡得香甜,便同香蘭商量道:“大爺昨日回來晚,今兒讓他多睡一回,辰時再叫起?”心中暗道,昨晚上大爺回來時喝得腿都站不穩了,喝了解酒湯吐了一回,還踉踉蹌蹌的,楚家公子生怕他騎馬摔了,特地把自己乘的轎給大爺送他回來。往常這情形,大爺早就在外頭宿了,京城里最當紅的姑娘都沒留住大爺的腿,大爺又找大夫給她瞧病生養子嗣,嘖,這陳香蘭真是上輩子做了好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