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如醉,又是金秋。
云州如詩如畫的山間美景,讓人分外沉醉其中。
雖是九秋天氣,因為上暖泉甘,樹葉黃落甚少。濃蔭覆蓋中,不時看見一叢叢丹楓紅葉點綴其間。從高處望下去,宛似攤著一幅錦茵繡褥,華艷非凡。再加上天風伶伶,泉聲潺潺,崇山峻嶺,凝紫堆青,云清天高,碧空無際,越發令人心曠神怡,萬慮皆無。
一隊道士抬著一張竹椅,穿過一段翠谷,驀然走進一片楓林之中,那純粹的顏色從一片金黃,逐漸變成了勝紅如火,越往谷中,那楓葉便紅得越艷。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葉清玄安坐于竹椅之上,忍不住長吸一口氣,嗅滿胸腔的清新氣息,再一呼到底,贊道:“真舒服,想不到昆吾山后還有如此美景之地,真是讓人心醉不已。”
竹椅左側的段散石笑而答道:“此谷臨近十萬大山,原本多有異獸,也不是這般絕美。只是鄙人師伯實愛這些楓樹,故而將谷中其他樹木盡皆砍去,又移來了不少楓樹,前后兩年光景,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葉清玄淺笑道:“難得藏花先生有如此雅興,又有如此巧奪天工的安置手法,竟讓每一棵楓樹都有充足的光照,間距既不過遠,也不過近,雖是人力,卻看不出絲毫刻意為之,宛如天然形成的一般。只是這份本領,藏花先生就配得上‘天下第一奇人’的稱號,也不怪林南軒先生聽到他還活著的時候,臉上露出那種不可抑制的驚喜之情了。”
藏花浣葉,天下雙絕。
二人同為一師之徒,浣葉醉心于醫術,而藏花醉心于用毒和奇淫技巧之術。
藏花與魯伯通同朝為官,更是好友,二人一起在季廣嵐手下做事,沒想到后來藏花遇到一個來歷神秘的女人,為之癡迷不已,竟然棄官不做跟在那名女子的身邊,數十年杳無音訊,直到十多年前一天,藏花重傷而回,一句話未能說出口便昏迷倒地,醒來之后,便成了植物人。
葉清玄和如花登上武林圣地,幾年摸索,尋找的龍腦鳳髓便是為了治好藏花。
而如今葉清玄等人歸來業已將近一年,一直處于昏迷狀態的藏花終于醒轉過來,此時眾人回轉昆吾山,就是因為藏花先生就是宋別離口中,那已死了多年、會解剮骨縮筋手的唯一一人。
而另一邊的梅吟雪卻悠悠說道:“林南軒先生遍閱古籍,也曾說過這剮骨縮筋手慘絕人寰,世上本無解救之法,連浣葉先生也是束手無策,真不知那藏花先生又能比他的同門師弟強到哪里去…”
段散石神色凝重,忍不住嘆息道:“那是因為…這剮骨縮筋手本就是我藏花師伯再現的刑罰。”
“什么?”眾人不由得齊齊驚愕當場。
段散石道:“聽師尊說起過,當年藏花師伯曾經向他吹噓,他參考多本秘笈古策,已經完全復制出剮骨縮筋手來,本來是想應用于刑部問訊,但因為手段太過殘忍,最終被季廣嵐否決,并嚴禁傳播這門審訊手段。后來藏花師伯失蹤,故而這門手段也在刑庭尉中失傳,想不到今日這門惡毒手法再次現身江湖,只怕是有人從鄙師伯那里得到了傳承。”
“你師伯失蹤這么久,到底干了多少壞事?他跟著跑的那個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梅吟雪忍不住嗔怪地道。
段散石無奈苦笑:“只看最后我師伯自己都難逃一劫,就應該猜到對方絕非善類,更有太多的疑惑可以同時解開了。”
眾人不由得一陣唏噓。
就在這時,前方負責帶路的陸云東突然回頭稟告:“小師叔,前邊就是‘楓林塢’了,藏花先生脾氣古怪,我們這些弟子是進不去的。”
陸云東這幾年成長得極為出色,在他這一代弟子當中,已經涌現出一大批在江湖上成名立萬的年輕高手,因為其擅長使用一長一短兩把劍,所以得了個“參差劍”的美名。
在陸清正、封清巖、陳清松、岳清蘭、鐵清石、賀清竹、葉清玄,闖出了“昆吾七子”的名號之后,陸云東又與昆吾派內的第三代大弟子云崇、呼延云柱、鄭云彪、郭云飛、謝云安、施云雪七人,被人戲稱為“昆吾小七星”。
而昆吾派唯一一名嫡系長老許靈空新收不久的弟子李清航,則因為極高的武道天賦而被武林同道所激賞。
至于一直被葉清玄督導,潛力其實最高的“七小”,則是連昆吾山都沒有機會離開幾次,更別提在江湖上闖下什么名號了。
這次葉清玄回歸昆吾山,卻只是找了些弟子一路跟隨護送,連上山的機會都沒有,便直接繞到了后山“楓林塢”,昆吾派弟子們更是連這個名揚天下的小師叔是否歸來都完全不知曉。
“好了,你們回去吧,這里就交給我好了…”
段散石一邊說著,一邊和眾人一起將葉清玄抬上一把輪椅,一路推著進了“楓林塢”。
看著當年豐神俊朗、瀟灑從容的小師叔如今病成這般模樣,每名昆吾派弟子都是心酸至極,難過得欲哭無淚。
清幽絕美的楓葉小谷,原本應該是超然世外的寧靜,可是當葉清玄等人進入之后,轉了幾個繁花似錦的彎,驟然間眼前變得熱鬧起來。
最醒目的是兩名老叟獨坐一棵大槐樹下下著圍棋,一個禿頂白須,敞開著衣襟,露出肥墜墜的大肚皮,輕搖蒲扇,意態逍遙的,卻是有名的老狐貍,梅吟雪的親外公,前任武相,天機閣大弟子季廣嵐。
而他對面那位卻讓人嚇了一跳,雪白的頭發,卻有一把純黑的胡須,一黑一白,色差詭異,一張棱角分明的堅毅臉孔,有著一股不怒而威的凜然殺機。他身穿一身的黑色長袍,危襟正坐,極有氣場。
葉清玄仔細辨認了好久,方才恍然大吃一驚,原來此人卻是有“天下第一刀”之稱的“霸刀”申屠鎮岳。
只是想不到這位往日里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霸刀,竟然會有如此心平氣和,與人臺上弈棋的雅興,真是讓人吃驚不小。
段散石和梅吟雪推著葉清玄,緩步上前,來到二人身前。
“外公。”梅吟雪輕吟出口。
季廣嵐頭不抬,眼不歪,直接說道:“嗯嗯,好孩子,你們來了?先到旁邊等一下,待我滅了老刀這條大龍,殺他個片甲不留再說不遲!”
老…老刀!?
什么時候季廣嵐和申屠鎮岳的關系混到這么鐵了?以霸刀那霸刀絕淩的性格,會讓季廣嵐這么稱呼他?
三人本就大吃一驚的心情,在申屠鎮岳說話之后,更是驚訝出聲。
只聽這位“天下第一刀”以極緩慢的語調,緩緩說道:“不過一場棋局,不敗便是好了,何必非爭個你死我活,老狐貍殺心太重,心態失和,這一局恐怕還是和局收場。”
季廣嵐聽得暴跳如雷,罵道:“和和和,今天都連續和了十三局了。這是圍棋又不是象棋,太難了吧?”
申屠鎮岳云淡風輕地道:“以和為貴。”
“別跟我說話,下棋!”
季廣嵐惱怒地扯了扯衣襟,這次連腰帶都扯了下來,直接敞開了大肚皮,焦慮地呼扇著大蒲扇。
葉清玄等人面面相覷,這場面怎么就這么詭異,一向以智計見長的季廣嵐竟然會在圍棋一項上被申屠鎮岳逼和,而且一連和棋了十三局。這可不是說笑的,一子之差便是勝負之別,能夠連續十三局打平手,這水平不是高出一星半點來。什么時候舞刀弄槍的“霸刀”申屠鎮岳有了這本事?
這是,那一直關注棋局的申屠鎮岳突然出言道:“這位小友氣息不穩,經脈之間隱有雷鳴之音,當是受了極重內傷,而且敵人余力尚有殘余,時刻侵蝕小友身體。更可怕的是,這雷鳴之音,其表在經脈,筋骨,其里在腎元,在肝膽,在心肺…”眉頭突然一皺,看向葉清玄,接著道:“小友之敵看來恨你入骨啊,不然怎么會使出如此陰毒難治的手段。小友這些時日,怕是極度辛苦了啊…”
竟然問候,竟然嘆息!?
這…這還是以前的那個“霸刀”申屠鎮岳么?什么時候變得這么NICE,這么和藹可親了?
葉清玄三人震驚之余,段散石不由得訕訕笑道:“嘿嘿,許久未見,想不到霸刀前輩變得這般和藹可親了哈…”
沒想到對面那黑須白發的老頭一愣,轉頭看著段散石,奇問道:“霸刀?什么霸刀?誰是霸刀?”
一連三問,將葉清玄三人當即問得呆傻當場。
“快下棋!”
季廣嵐再次暴怒吼道。
“好,好好…莫急,莫急嘛!”申屠鎮岳連忙笑呵呵地轉頭過去,繼續下棋。
這世道…
怎么了?
三人捫心自問,難道是自己瘋了么?
三人不明所以的空檔,不遠處的一座小樓里突然傳出一聲怒吼:“奸賊,我TMD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三人詫異看起,就見一人從二樓窗戶飛跳而出,朝著外邊便跑來,緊隨其后又是兩道身影落地,前面一人拎著把大菜刀,后邊一人連拉帶扯地跟拿刀之人糾纏,不讓他追殺先前跳樓逃跑的那人。
三人再次看的眼睛發直,因為此時正拿著菜刀,怒吼要殺人的暴徒,就是傳說中最儒雅、最有風度、白道第一正義良心的“清江俠隱”沈江平,而拉架的那位就是他的妹夫“青龍”徐正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