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搞錯,這個季節的黃瓜,一根黃瓜賣一兩銀子也不算貴,換你一只羊你還不干?你知道為了種這一根黃瓜,我們費了多少心思嗎?我們巡撫一天才有一根黃瓜吃呢。”
“這是新鮮韭菜,看清楚了,剛采下來的,水嫩水嫩的,一斤韭菜換兩只羊,言無二價,過時不候啊!”
“菠菜咧,菠菜咧,一筐菠菜才換一頭牛,賠本大甩賣了!”
初冬時分,在寧夏邊墻外的一個自發形成的小市場上,一群平虜所的官兵挑著新鮮蔬菜在大聲地吆喝著。從四面八方聞訊趕來的韃靼牧民牽著牛羊,用貪婪的目光看著那些水靈靈的蔬菜,與明軍士兵們討價還價。
在草原上,牛羊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尤其是到了冬季,尤其牧草缺乏,牧民本身就要屠宰掉一些牛羊,用來交換草原上稀缺的蔬菜,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當然,能夠花一頭羊的代價來換一根黃瓜的,也只能是那些酋長級別的韃靼人,普通的韃靼牧民是舍不得換這種天價黃瓜的。
蘇昊開發的溫室大棚在平虜所迅速得到了推廣,每個軍屯都建起了好幾座大棚,源源不斷地供應著反季節蔬菜。這些蔬菜中的一部分被送到了寧夏城,賣給那里的官宦家庭和富商,還有一部分就按蘇昊的建議,被拿到草原上去交換牛羊肉和奶制品。
韃靼人與明軍之間是一種非常復雜的關系,戰爭中,他們互相是敵人,但在和平時期,他們又能夠友好往來。以往,軍戶們也會販一些中原的商品到草原去交換畜產品,但像這樣拿著廉價的蔬菜去賣成天價,卻是少有的事情。
“蘇公子。這多虧您老人家了,今年我們百戶所里男女老少都能開葷了。”胡自信手里牽著兩頭犍牛,牛背上還馱著四五只殺好的羊,滿臉都是喜色,樂呵呵地對蘇昊說道。
他們此時正走在草原小市場上,為了避免引起韃靼人的注意,蘇昊穿的是便服,而且特別關照眾人不要稱他的官銜,因此胡自信只能稱他為蘇公子。
聽到胡自信的話,蘇昊笑道:“老胡客氣了。本將只是出了點主意而已,棚子是你們自己搭的,菜也是你們自己種的,我何功之有?”
胡自信道:“若非蘇公子給我們的琉璃瓦,我們如何能搭出大棚來?胡某是個粗魯人,不懂什么大道理,這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胡某還是明白的。只是蘇公子對我們諾大的恩情,我們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蘇昊道:“老胡想報答。也容易啊。我這妹妹剛從內地來,沒什么過冬的衣裳,你們換了這些羊,若有上好的羊皮。替我硝上幾塊,我給我妹妹做件羊皮襖。”
“胡大叔,麻煩你找人硝好一點,我可怕羊皮的膻味。”正牽著蘇昊衣角。與蘇昊并肩走著的陸秀兒笑著對胡自信說道。
“哎呀,大小姐,小人可不敢當大叔二字。你喊小人一句胡軍戶就成了。大小姐,你放心,我們屯子里有的是硝皮子的好手,保證硝出來的皮子一點味道都沒有,包您滿意。”胡自信誠惶誠恐地說道。他早已聽人說過,眼前這位姑娘是蘇昊沒過門的妻子,只是蘇昊說她是自己的妹妹,因此胡自信也就順著蘇昊的意思,叫陸秀兒為大小姐了。
“那就多謝胡大叔了。”陸秀兒向胡自信嫣然一笑。
“老胡,你接著賣菜,我帶我妹妹到四周走走。對了,交代大家別把菜賣賤了,千萬別讓韃靼人覺得咱們的菜不值錢。”蘇昊說道。
“蘇公子,你放心吧,我們都明白呢。”胡自信應道。
這種邊境貿易,蘇昊是不用親自去參加的。那些軍戶們換回來牛羊和奶制品,都會在第一時間把最好的牛羊肉和奶酪等送到蘇昊府上去,陸秀兒、程儀、歌伶等幾個女孩子可有了口福了,在這大冬天的,每天能吃到新鮮蔬菜,還有烤羊肉串、涮羊肉等各種美味,實在讓人樂不思蜀。
告別胡自信,蘇昊帶陸秀兒在市場周邊轉悠著,欣賞這塞上大草原的風光。陸秀兒看著那些韃靼人,小聲地對蘇昊說道:“哥,我怎么覺得,這些韃靼人和咱們中原人沒什么兩樣啊,看著好像比咱們中原人還老實呢。”
蘇昊道:“人之初,性本善,韃靼老百姓也是老百姓,而且比咱們中原的老百姓還熱情好客呢。”
“可是,我怎么聽人說韃靼人殺人不眨眼,個個都是惡魔呢?”陸秀兒問道。
蘇昊道:“這就是生計所迫了。北方這些游牧民族靠畜牧為生,遇到天氣嚴寒或者草原干旱的時候,牲畜大量死亡,牧民就活不下去了,只好到中原來搶東西吃。這個時候,他們想不兇狠也不行了。”
“那…這些人以后也會到中原來搶東西、殺人嗎?”陸秀兒指著那些做交易的韃靼人問道。
蘇昊道:“會的,韃靼人是全民皆兵,他們每個人都能騎馬射箭。只要他們的頭領發一聲號令,他們就會加入軍隊,進犯大明。到那個時候,我們和他們就要刀兵相見,你死我活。”
陸秀兒有些黯然,道:“難道大家就不能不打仗嗎?哥,你這么有本事,你不能幫他們找到東西吃,用不著來搶咱們中原人的糧食嗎?”
蘇昊笑了:“秀兒,你可真會給你哥找事情做。韃靼人沒有農耕傳統,只會放牧,而放牧就是靠天吃飯,我本事再大,也改變不了天氣吧?”
“嗯。”陸秀兒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只能點點頭道:“那是不是我們就要成天防備著他們,萬一他們來進犯我們,我們就要和他們打仗?”
“是這樣的。”蘇昊說道,“當然,最好的辦法是能夠不防備他們,而是讓他們防備我們,這樣就省得我們的百姓成天提心吊膽了。這個事情你也不懂,你就安安心心在這呆著吧,什么時候玩膩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在一起。”陸秀兒拉著蘇昊的胳膊,撒嬌地說道。
“好,你就先住著吧。”蘇昊應道。
“哎,哥,你看那邊,那個人怎么那么像陳道長啊?”陸秀兒用手一指不遠處,對蘇昊說道。
蘇昊笑道:“豈止是像啊,他本來就是陳老道嘛。不過,秀兒,你可千萬別跟他打招呼,要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陳老道正在忽悠人呢。”
在小市場的一角,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陳觀魚邁著方步走到一位韃靼酋長的面前,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著對方,微微地搖了搖頭。
那酋長名叫哈利姆,是當地一個頗有幾分勢力的部落的首領。這一回,他是聽人說邊墻里的漢人販了不少蔬菜到草原上來賣,他出于好奇而前來的。他的手下人正在與漢人軍戶們講價,他與管事二人坐在一旁,等著換到蔬菜之后回去享用。
見一位漢人道士對自己來回打量,神情還頗為不尊,哈利姆有些惱火,用生硬的漢語問道:“那道士,你是什么意思?”
“哦,這位道友,你是問本道長嗎?”陳觀魚裝傻道,好像剛才不是他在看對方似的。
哈利姆道:“正是,你來回看我,還搖頭,是什么意思?”
“這個嘛,唉,怎么說呢。”陳觀魚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你們漢人就是麻煩!”哈利姆被陳觀魚的表情弄得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想干什么。
陳觀魚湊上前,壓低聲音道:“請問道友,你想不想當大汗?”
“你胡說什么!”哈利姆斥道,“這種話你也敢說,你就不怕我們大汗砍了你的腦袋?”
陳觀魚道:“貧道這話,出我的嘴,入你的耳,只要你不去向大汗報告,他如何會砍我的腦袋呢?我剛才看你的臉相,分明就有當大汗的模樣。只可惜時運不濟,有好福氣而不能成正果,所以才覺得可惜啊。”
“你說我有當大汗的模樣?”哈利姆有幾分心動。俗話說得好,不想當大汗的酋長不是好牧民,韃靼部落大汗眾多,也沒有說誰天生就當不了大汗。哈利姆也曾做過當大汗的夢,只是覺得自己的部落實力不足,所以不敢太過當真。如今突然有人跑來跟他說他能夠當大汗,他如何能不動心。
“沒錯,我看道友你有大汗之相,只是…唉!”陳觀魚又嘆了一口,那份遺憾的樣子,像是自己沒當成大汗一樣。
哈利姆道:“道人,你說話怎么說一半留一半,我倒底怎么啦?”
陳觀魚道:“道友,我說了你可別不高興,如果沒說對,你也別怪老道。老道乃江西玉華山第二十七代真人…的師弟,若是沒幾分道行,是不可能跑到這塞上邊關來的,你說是不是?”
“我相信你了,你說說吧,到底我有哪點不妥?”哈利姆不耐煩地說道,被陳觀魚激起來的好奇心,讓他難以等待下去了。
陳觀魚道:“道友,你當大汗一事,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的各種條件都夠了,只差一點,那就是你家的祖墳,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