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這鄧奎實在是太無禮了。”
離開打井現場之后,陳觀魚對蘇昊憤憤不平地說道。
蘇昊笑道:“沒事,他也只是因為過于迷信他說的那個什么先生吧。這個人性格直爽,有啥說啥,我倒是挺喜歡這樣的人的。”
“這個黃典吏也太過分了,鄧奎對你出言不遜,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許宗評論道。
黃二茍是快班的典吏,以往與工房的關系就不怎么樣,許宗與他沒什么交情。這一段時間,蘇昊在勘井方面表現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屬又非常和善,許宗早已經把蘇昊當成自己人了。
蘇昊道:“我倒覺得,黃典吏好像有點怕那個鄧奎似的,你們有這個感覺嗎?”
“沒錯,老道我也有這個感覺。”陳觀魚說道,他瞇起眼,似乎在回憶鄧奎的形象,一邊想一邊說道:“這個鄧奎,第一眼看我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可怕的感覺。我覺得…此人必定見過血。”
“什么,你說鄧奎是個兇犯?”許宗驚問道。
陳觀魚搖搖頭道:“不是兇犯,而是…我覺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蘇昊細細想了想,也點點頭道:“老陳,聽你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像了。他不但是個當兵的,而且應當是上過戰場的那種人,站在那里就能夠散發出一股殺氣來。”
許宗納悶道:“他不是說自己是個鄉下人嗎,怎么又成了當兵的?難道他是個開小差的逃兵?”
蘇昊道:“不至于,如果是逃兵,他斷然不敢在官差面前這樣造次。看黃二茍那個樣子,應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沒有跟我們明說而已。”
“師爺,你剛才說那口井不會有水,可有成算?”許宗問道,他惦記著蘇昊和鄧奎的賭賽,五兩銀子固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最關鍵的還有蘇昊的面子問題。如果蘇昊輸了,以后黃二茍可就得意了。
蘇昊搖搖頭道:“十成的把握,誰都沒有,不過,八成的成算,我還是有的。且慢…”
說到這的時候,他們一行正好走到一個小山包跟前,那里不知道有誰采過石頭,留下一小片斷面。蘇昊停下腳步,仔細觀察著斷面上的巖層,過了一小會,他呵呵地笑了起來:“我現在起碼有九成九的成算,那個鄧奎,輸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們還在奮力地向下挖掘,隨著60尺的預定深度越來越近,工匠們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工頭汪乞自己到井下轉了一圈,升井之后,把黃二茍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道:“黃爺,這口井情況不妙啊,沒準真讓那個什么師爺給說準了。”
“什么,你說這口井沒水?”黃二茍吃驚地問道。
汪乞道:“現在還有六七尺,不過,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這個地方就應該有些濕氣了,可是剛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實在不像是有水的樣子。”
“這…”黃二茍倒抽了一口涼氣。汪乞說的這種情況,過去也是遇到過的,其最后的結果基本上都是廢井。聽到蘇昊的預言成真,黃二茍不知道是該郁悶好,還是高興好,心情十分復雜。
從郁悶來說,自己打出一口廢井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關鍵在于此前蘇昊已經斷言這是廢井,而自己卻沒聽。如果最終證實蘇昊是正確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說蘇昊是否會記恨他,至少日后提起此事的時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從高興來說,那就話長了。黃二茍在廣豐鄉打井能夠如此順利,一多半的功勞應歸于一位回鄉來辦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鄧奎口口聲聲說的“我家先生”了,鄧奎正是這位涂老先生的隨從之一。與陳觀魚判斷的一樣,涂老先生是在軍中任職的,鄧奎則是一員大明的現役軍人。
由于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績很好,鄧奎等一干大兵頗為自矜,對黃二茍等衙役則越來越不屑,黃二茍也沒少受他們的氣。如果蘇昊與鄧奎的賭賽勝了,能夠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氣焰,那么黃二茍還是非常樂于看到的。畢竟蘇昊代表的也是縣衙,他的勝利,就是包括黃二茍在內的縣衙吏役們的勝利。
心里想著這些念頭,黃二茍卻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他走到鄧奎的身邊,躬身說道:“鄧兵爺,情況有點不妙啊。剛才那汪乞跟我說,井下已經挖到50余尺了,可還是一堆干石碴,沒有見到濕氣。你看,是不是要請涂老先生過來看看。”
“什么?”鄧奎心里一沉,黑黝黝的臉頓時就變得有些白了。其實,剛才與蘇昊打過賭之后,鄧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術雖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敗率。萬一這口井真的失敗了,難道他真的要輸五兩銀子給那個狂妄自大的書生嗎?丟面子事大,輸了五兩銀子…對于一個當兵的人來說,也是大事啊。
“我這就去請我家先生來看看。”鄧奎陰沉著臉,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不多一會,一位胡須花白、身材矍鑠的老先生從村口走出來了,鄧奎和幾名與他同樣裝束的壯漢跟在老先生的身邊,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來。黃二茍見狀,連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禮道:“小人給涂老先生問安。”
“黃典吏不必客氣。”老先生涂文煥溫和地笑道,“聽鄧奎說,這邊打井有點變故,是怎么回事啊?”
黃二茍道:“是這樣的,涂老先生定這口井的時候,告訴小人說井深60尺,可以出水。現在井深已經到55尺了,可是井下還未見濕氣。所以小人就跟鄧兵爺說,想請老先生來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對的。”
“55尺還沒有濕氣?”涂文煥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邊,正好井下有一籃子渣土被吊上來,他伸手到吊籃里撈了一把,感覺到那些碎石碴雖然有一點點潮氣,但距離能夠出水的標準還差得很遠。他皺了皺眉頭,對湊上前來的汪乞問道:“汪工頭,底下確定已經挖到55尺了嗎?”
“回老爺的話,確實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煥頹然地擺擺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納悶地說道:“這就奇怪了,這明明應當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還是繼續挖下去吧,60尺沒有水,沒準到70尺就有水了呢。”鄧奎在一旁出著餿主意。
涂文煥道:“打井之事,豈可如此兒戲?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巖石,耗費極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讓匠人們再卻白費氣力?”
“這么說,咱們就輸了?”鄧奎撓著頭皮說道。
“什么輸了?”涂文煥奇怪地問道。
鄧奎猶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適才這里來了一位書生,聽說是什么縣衙里的師爺。他一開始說先生選的這個井位極佳,可是后來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說這里沒水。小的不服氣,就和他賭了…”
“老夫一看這吊上來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沒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賭,豈不是輸定了?”涂文煥笑著說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賭賽之時,這口井剛打到40尺深,還看不出有水沒水呢。”鄧奎解釋道。
“剛到40尺深,他就敢斷言無水了?”涂文煥吃驚道,“他是如何說的?”
蘇昊說的話,鄧奎沒有聽得太真切,黃二茍上前對涂文煥說道:“涂老先生,我家蘇師爺說,井下的巖層結構和地面上表現出來的不一樣,他懷疑,在這前面有一個什么斷層,把水給阻住了,所以此處無水。”
“竟有這樣的高人?”涂文煥道,“敢問這位師爺現在何處,快帶老夫去拜見他,老夫想向他討教一下何謂阻水斷層。”
“看,蘇師爺他們回來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來,眾人抬頭一看,果然有幾個人說說笑笑地向這邊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