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丘邊,三人無言以對。
這片地域平靜了,至少表面不再混亂,而這寧靜的地底,卻是埋葬了兩位蓋世人杰,是他們二人用血肉之軀換來了短暫的平靜。
原先的五人,只余三人;原先一同為戰的五件法器,更是只剩下霍然的玄黃寶塔。
“兩個老匹夫…”一直少言寡語的東福來雙唇開合,從嘴中蹦出這么幾個字。對于沐河和如淵兩人,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其功績已不比大帝差多少了。
他多么希望由自己代那二人而死,他多么希望現在是自己躺在地底,而那二人站在這里…
張真玄踉蹌著走到霍然身邊,右手顫顫巍巍的附上有些斑駁血痕的玄黃塔,喃喃道:“你染了他們的血,不蓋世無敵怎么對得起他們?”
似乎聽懂了張真玄的話,原本黯淡無光的玄黃寶塔一閃一閃的撐起玄黃之光。法器有靈,它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完好的掙脫東皇鐘的束縛,都是兩位前輩的功勞。
正如張真玄所言,染了兩位人杰的血,它怎么能不蓋世無敵?有什么理由不蓋世無敵?
東福來瞥了一眼玄黃寶塔,而后對著霍然說道:“我給你五十年的時間,若是五十年后你達不到圣人境,我便殺了你,碎了它!”說到最后一句時,這個平凡老人爆發出沖天殺氣。
騰!騰!騰!
受殺氣所迫,霍然臉色煞白的踉蹌后退,整個人如臨冰窟。
殺氣來得快,卻的也快,震懾人心的殺氣如潮水般退去后,東福來仰天悲笑三聲,身化離弦箭,直沖天際,眨眼間消失不見。
“而今世道已變矣…”
張真玄眺望著東福來遠去的背影,輕嘆一聲,道:“你盡早去域外戰場吧,或許有朝一日我們會在域外再相見。”
霍然一愣,怔怔道:“前輩你也要走?”
五個人,死了兩個,走了一個,現在又要走一個嗎?
“我要去拿回屬于我的一切!”老人嘴里蹦出這個幾個字,轉眼間這片天地已經失去了他的蹤影。
一百年輝煌,一百年落寞,這是對張真玄最好的詮釋。而今這頭沉睡了百年的雄獅,是準備睜開眸子重新征戰嗎?
空寂的四周,除了鎮妖幡迎風獵獵作響之外,再無其他聲音。但霍然卻隱約中聽見河叔、如淵在對他說話。
“河叔,如淵前輩,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一定!”霍然舉起玄黃寶塔高聲道,而后頭也不回的向著北原而去。
時間如水,潺潺而流,一年后霍然再次來到了北原這個冰雪世界。
又是一年風雪載途,暮靄沉沉。霍然像是個苦行僧,光腳麻衣,踩在柔軟的白雪之上,發出一聲聲咔嚓響。
“冀州…”不知不覺,霍然從東域來到了北原,又從北原兗州來到了冀州。
南方是五大禁地之一的無生崖,當年就是在無生崖,他遇到了如淵老人,再回首時前輩故人已歿。
搖去腦海中零零碎碎的畫面,霍然踏雪而飛,直奔北方那座無名雪峰。
一月過后,霍然登上了雪峰,入得如淵的洞府。還是過去的洞府,還是過去的擺設,時隔兩年再見的小男孩沒有絲毫變化,依然蹲在一個小角落,樂此不疲的疊著石子。
霍然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這個空靈近仙的小男孩在如淵不在的一年多里,他吃什么、喝什么?
似乎感覺到有生人的氣息,正疊著小石子的男孩回過頭,看到霍然時輕輕一笑,讓霍然如沐春風。可惜的是,小男孩一笑過后再次將目光放在了雙手之上,拾起一顆被他玩弄了百年的石子,放置在已經堆疊出尺許高的石頭墻上。
“如空,你爺爺仙逝了…”霍然張口說道,話一出口他便后悔起來,這樣對一個心智只有幾歲的孩子,他能受得了嗎?不過隨后一想,如空一直六識不顯,靈智不開,恐怕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有什么反應吧。
可惜的是,霍然注定要失望。
在他一語落地時,堆疊成持續高的石頭墻轟然倒塌,小男孩亦雙手懸在半空,拿捏在手心的石子因失去束縛而落地。
“你是誰?”小男孩轉過頭,一臉茫然的看著霍然,說出了這么三個字,語氣有些生硬,像是剛學會說話不久的孩子。
霍然一怔,他萬沒有想到如空居然會開口說話,難道說他靈智已經開了?念及此,霍然大步一跨,直接從洞口出現在如空跟前,而后一掌印在如空的天靈蓋上。
“識海在重組,在恢復清明!”片刻之后,霍然收回了手掌,驚訝的看著眼神由茫然逐漸轉為清明的如空。
如淵曾說過,因為當年他代如空受劫,所以導致如空一直是識海混亂,六識封閉,連靈智都開不了。可是此時如空明顯處于打開靈智的過程,這是怎么回事?
“因受到刺激才會大開靈智?”霍然輕喃道,始終注視著如空的變化。
片刻之后,如空那對烏溜溜如黑寶石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絲毫混沌,他抬起不含雜質的雙眼,仰望著霍然說道:“爺爺他,死了嗎?”
聽到如空的話,霍然很想搖頭,但卻鬼使神差的點頭。
見霍然點頭確認,小男孩面無表情,不喜不悲。他轉身從石頭堆翻出一顆與他拳頭一般大的青色石頭,而后細聲道:“天欲亡而人共爭,人欲生而鬼亦爭,輪回是他的歸屬,從他代我歷劫那一天開始,他的命就注定了。”
“你是誰?!”
聽到如空說的這一番話,霍然神情驚駭,一把將只有三尺來高的小男孩拎起,冷聲道:“快說你到底是誰,不然我殺了你!”
一個小男孩能說出這么一番話嗎?一個小男孩會知道輪回嗎?一個小男孩會知道天命嗎?此時的霍然懷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侵入了如空的肉身。
“我是如空。”如空一對烏眸清澈明亮,被霍然抓在手里,他露出一絲笑,說道:“如空亦如幻,如海亦如淵。”
“你幾歲?”
“一歲。”
“放屁!”霍然以指作劍,橫在如空的眉心處,冷笑道:“如空今年一百零三歲,你卻說才一歲,看來你是打算占了這副肉身不放了!”
說話間,霍然睜開了紫極仙瞳,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占據了如空這副絕世肉身。
然而結果卻讓他失望,在紫極仙瞳之下,如空的識海清澈無比,宛如一片不染塵埃地,縱觀天下也沒有誰的識海會如此清澈。
在霍然睜開紫極仙瞳的時候,如空就這么直視那只豎眼,待霍然收起仙瞳,將他放下時,他才笑著說道:“叔叔你沒有說錯,但如空也沒有說錯。”
“哦?”被一個一百零三歲的人叫‘叔叔’,霍然說不別扭那是假的,但現在已經確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如空,他也沒有計較,收起原先殺意反問道:“你倒說說看為什么我沒說錯你也沒說錯。”
如空點點頭,小手摸著腦袋說道:“在今天之前的一百零二年又八十一天里,如空一直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那個時候的如空只是一個有生命卻無思想的人;而今日如空靈智大開,嚴格來說今日及今日之后的如空才是如空,既然如此,現在的如空不是勉強才算一歲嗎?”
妖孽,絕對是個妖孽!
在如空說完之后,霍然心里在感嘆。一個靈智才開的孩子,居然就知道這么多事,難道傳說中的混沌之體真的這么妖孽?
“你知道混沌體嗎?”霍然問道。
如空想了一會兒,搖搖頭,示意自己不知道。
“那你知道天命嗎?”
如空再次搖頭。
“那輪回呢?”
如空還是搖頭。
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但每次如空都是搖頭,到最后霍然有些抓狂,苦笑道:“你不知道天命,也不知道輪回,那你之前為什么會說出輪回是如淵前輩的歸屬這些話?”
如空笑了,很漂亮,他歪著脖子,一臉天真的說道:“因為我就知道這些話啊,我還知道將來你會被一只鳥殺死呢!”
“什么?”霍然大驚,萬沒有想到如空居然會說出自己將來會被一只鳥殺死,難道這就是自己的未來嗎?
“你會被一只鳥殺死…”如空再次重復,待看到霍然臉色迅速轉變后,他摸著小腦袋問道:“叔叔你怎么了?”
“我會死嗎?”霍然苦笑出聲。
這個小男孩不能以常理來看,說出的話太過驚駭,但不得不說都很有道理,只是對于自己將來的死法…霍然有些無言,笑看著小男孩清秀的面龐,說道:“如空你能預見未來?”
“不可以啊!”
如空歪著脖子說道,聽到這句話的霍然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任誰知道了自己將來的死法,都不會好受的,而此時如空卻說自己不會預見未來,那剛才的話就當是小孩子家家胡言亂語了。
然而如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霍然有種想要殺人的沖動。
“如空不會主動預見未來,但是偶爾可以被動看到些未來片刻的畫面,像剛才叔叔眉心出現那只紫色的豎眼時,如空就看見叔叔你被一只鳥殺死的畫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