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竹筒遞回給妙姑,華如初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會,她完全不想理會老頭兒和祁佑是不是認識,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了。
不錯眼的看著妙姑燙杯洗茶,然后把洗了的茶葉放進一個竹壺里,再把滾開的水倒進去。
用蓋子捂了大概有十五息時間,妙姑才把蓋子打開,用一個簡單的漏勺隔著茶葉,把黃色的茶湯倒進另一個橢圓的竹筒里,最后把竹筒中的茶分倒進三人的杯子里。
茶葉的清香混著竹子的香味散發出來。
華如初趕緊端起來放在鼻端來來回回的聞了好次,吹了吹茶水,慢慢的飲了一口。
沒有苦丁茶的苦,卻也沒有她做出來的茶葉那般的濃郁茶味,味道稍有點淡,在喜歡喝淡茶的人來說,這茶非常不錯。
三口喝完一杯,抬起眼,正想讓妙姑在續上,就看到對面的老頭用極其古怪的眼光看著她。
華如初不由得看向祁佑,剛才他們之間說什么了?怎么用這種眼光看她。
祁佑輕咳一聲,提醒那個貌似為老不尊的人。
老人趕緊收回視線,不好意思的連著咳了幾聲,道:“這個,我老頭子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奇怪,你又不是我們越縣人,這香茶量少,是程鈺大概十年前無意間做出來的,只這茶樓有喝,并不往外賣,但你品茶的方式…就像比我們還要懂這茶。”
老人看她一眼,“難道你以前來過越縣?”
示意妙姑添了茶,華如初輕哼出聲,報復似的道:“是誰說不和女人說話的?您現在難道是在和誰說話?”
“咳咳咳…”老人瞪她,又覺得自己好像瞪錯人了,這一男一女親昵異常。看著也不似那亂八七糟的人,該是夫妻關系,做為男人,怎么能這么縱著家里的婆娘呢?
想到此,老人改了方向,瞪向祁佑。
老小老小,祁佑現在才有點體會這句話了。
家里老太爺年紀也不比這位小,卻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過這樣的一面。
想想,大概只有活得順心的人才能有當老小孩的機會吧。
“老人家。我們確實是頭一次來越縣,而且這次也只是路過。”
“真是路過?”
“自然,越縣是個好地方,卻不是現在的我該來的地方。”現在的他,有太多事要做。等到他能丟下這一切了,再帶著如初來這里才是最理想的。
他看得出來,如初很喜歡這里。
老人神情莫測的看他一眼,沒有接話,也端了杯茶喝起來。
華如初有些手癢癢,茶具,她好多年沒有碰過了。
忍了忍。還是開了口,“能把這茶具借我用用嗎?”
妙姑瞪大眼,無措的看向老人。
老人看她,“你會?”
“會一點點。”
“給她用。”
在茶樓里侍候人雖說不是多卑賤的活。卻也沒有多上得臺面。
好在越縣風氣還算不錯,程鈺的茶樓也沒人敢在這里放肆。
所以這里的姑娘都只是單純的侍候人喝茶。
可再好,也絕不會有人如此興致勃勃的說要試一試。
更何況這一行人明顯就是出自富貴之家。
華老太爺的話在越縣這個地方就是縣太爺都要聽著的,妙姑就算心情奇妙。也趕緊讓開了地方,站在一邊看著。
祁佑眼神動了動。卻也沒有阻止。
老人看在眼里,眼神更是高深莫測。
在茶具前蹲下身來,活動了一下手指頭,華如初把杯子里的殘渣倒了,茶壺杯盞全部清洗了一遍。
身后的云書早就把一個小盒子拿出來雙手奉上。
把旁邊炭火上熱著的水淋杯淋罐,華如初從盒中舀出茶葉分粗細放入壺中,注入滾開的水,合上蓋子后立即傾出。
再注入第二道水,稍等片刻,提壺蓋,從壺口輕輕刮去茶沫,然后蓋定,再以滾水淋于壺上。
最后再以開水燙杯,開水要直沖杯心,這道手法最是考驗人。
不熟練的人最易燙著手。
華如初到底是久未動手了,到底還是免不了被燙了幾下。
可她連停頓都沒有,一套動作做到底,仿佛燙到的不是她的手一般。
有那么點炫耀的意思在里面,華如初的每一個動作都優雅至極,手指翻飛,行云流水。
妙姑與之相比,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上。
這些動作都做完后茶也熟了,剛好可以灑茶。
把黃色的茶湯以極快的速度灑入三個杯中,顏色均勻,茶香四溢。
剩下的茶全部倒入另一個空置的竹筒里,合上茶壺的蓋子,把杯子倒置過來。
端起第一杯,華如初雙手遞給老人,“在我們那里,第一杯茶該敬長輩,請。”
老人此時眼睛賊亮賊亮的,高興的接過來喝了一小口,滿嘴清香讓他歡喜的無可不可,嘴巴都好一會不愿意張開,生怕散了那茶味。
華如初眉眼微挑,這老頭,就差沒把喜歡兩字刻臉上了。
端起第二杯茶遞給祁佑,“我不懂越縣這邊敬茶有什么規矩,可是老人是長輩,你敬上一杯也是應該。”
這就是說,不用管越縣這里的規矩,這杯茶是孝敬長輩的,如果老人所圖的事于他們無利他們不愿意答應,那這就是個最好的推卻理由。
祁佑深深看她一眼,身邊如同多了個智囊的感覺,很好。
不管什么事,他再不用一個人死撐了。
“內子沏的茶,小子敬上,這是我們夫妻敬上的心,請飲。”
老人接過,眼光在兩人間來回掃過,緩緩喝了這茶。
最后一杯。華如初自己喝了一半,毫不避諱的放到祁佑嘴邊,“比在家里喝的還要好,多了股竹子的清香。”
祁佑就是她的手喝了,感覺了一下,點頭同意。
“喜歡?”
“恩,喜歡。”
祁佑打量了那茶具一番,“回去后我給你做。”
華如初大喜,點頭。雖說有紫砂壺可以期待,可她還是挺喜歡這帶著竹子清香的茶具的。
換著用也好。
“哼哼,當著我老頭子的面打這茶具的主意,你們是不是也太不把我老頭子放在眼里了?”
華如初眼睛眨巴了幾下,“這茶具是您做出來的?”
“不然呢?”
夫妻兩人對望一眼。“那我和您換?”
老人看向桌子上的小盒子,“用這個?”
本來沒打算用這個的,可看老頭那喜歡的勁,用這個可能更讓他高興,遂點頭,“您喜歡的話,就這個。”
老人卻沒有馬上應允。而是問,“為何你要將茶葉分粗細鋪好?”
華如初也沒有藏私,坦然道:“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滴嘴處,再將細末放在中層。又再將粗葉放在上面,所以要這樣做,因為細末是最濃的,多了茶葉容易發苦。同時也容易塞住滴嘴,分別粗細放好。就可以使出茶均勻,茶味逐漸發揮。”
老人聽得連連點頭,看向一旁的妙姑,道:“你雖是這茶樓最好的茶女,但是,差太遠了。”
妙姑滿臉羞愧,頭都抬不起來。
剛才她自個兒也看到了,那差距,太大。
她就是想偷師也覺得不那么容易偷得來。
老人徑自把那茶葉盒子蓋好,往懷里一塞,還拍了拍,像是在說‘這是我的了。’
華如初垂了頭重新沏茶,借這個動作遮住了她勾起的嘴角。
她最不缺的就是茶葉了,用這么點茶葉換來竹茶具的制作方法,值。
“還有嗎?”
剛剛還覺得自己占到大便宜的華如初猛的抬頭,這老頭,太貪心了。
“做什么這么看我老頭子?這么點茶葉能喝得幾次?我一套茶具都能讓你用上一輩子了。”
“那您還想讓我供您喝上一輩子的茶葉?”
“要真能如此當然最好。”
“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就做夢了。”
老人眼睛一瞪,“身為小輩,孝敬老頭子一點東西不是應該的嗎?”
“你還不愿意和女人說話呢!做什么問我一個女人要茶葉,找男人要去。”
老頭子真就看向祁佑,祁佑攤手,木著一張臉寡言,“茶葉是她的。”
老頭子復又瞪向華如初,一副不給我就搶的表情。
華如初才不吃那一套,繼續沏自己的茶。
老人急了,沖著祁佑直嚷嚷,“這么點茶葉就想換老頭子千辛萬苦才想出來的茶具,你們這是欺負老頭子。”
對付這樣的人,祁佑沒華如初利索,干脆撇開頭,一副隨你們鬧的神情。
偏偏華如初這時候還在加砝碼,“我還有另一種茶哦!不用這么復雜,用水一沖就可以喝,味道也不比這個差。”
“切,騙鬼去吧,老頭子我喝了一輩子的茶也不覺得沖出來的茶好喝。”
華如初回頭一瞟,云書會意,從懷里拿出油紙包著的茶葉打開放在桌子上。
和剛才圓滾滾一團不一樣,這些都是小小的一根,并且還幾乎完整的保留著嫩芽的形狀。
“云書,你去沖一杯。”
“是。”
老人眼神跟著云書轉,當茶遞到自己手里時,他有些相信那膽大包天的小娃兒的話了。
綠幽幽的顏色很吸引人,茶香和剛才那個相仿,那一朵朵茶葉花一般飄浮在其中。
喝一口,頓覺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