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衛平,起床了,趕緊起來,跟我一塊跑步去!”
隨著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門外面傳來周援朝的喊聲。
楊衛平想也沒想扭頭答道:“門沒上栓,援朝哥。”
“吱呀”聲響里,周援朝推門而進。
看到盤膝坐在炕上的人影,周援朝笑呵呵地問道:“瞧你這架勢,難道昨晚又是一夜沒睡?”
“嗯,腦子里事太多,睡不著。”楊衛平一邊將紅布包重新包好,一邊點頭答道。
“我也一宵沒睡。”周援朝嘆聲說道:“我估計國棟也跟我們一樣。”
“那干脆把國棟哥一塊叫上。”楊衛平從炕頭下來,穿上鞋,“毛爺爺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得趁著現在年輕,把身體鍛煉好。”
“行,我去叫他。”周援朝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而去,沒一會兒院子里就傳來他的輕“咦”聲,“國棟,你也起床了,我剛準備去叫你呢!”
“你小子嗓門那么大,鬧得整個院子都能聽到。”何國棟說道:“衛平起來了吧?”
“這小子一夜沒睡,我叫他的時候,他正坐在炕頭琢磨事呢!”
“周援朝,拜托你聲音輕點行不?還讓不讓人睡覺啊!”
“就會瞎折騰,飯都吃不飽,哪還有精神跑步鍛煉,睡覺睡覺。”
幾聲他人的抱怨過后,院子里重新變得安靜起來。
楊衛平將紅布包放回藤條箱底,剛放進去,又取出來,從里面數了十張十元鈔票出來,然后重新包好,塞進箱底,用書本壓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將箱子上鎖鎖好。
將錢折了折,小心翼翼地放進褲兜里,臨了還拍了拍。楊衛平從屋里出來,來到院子里,他們哥仨別看都是一夜沒睡,但三人的精神勁頭看起來卻是足得很。
為了不打擾別的知青們睡覺,兄弟三個沒多說什么,彼此點頭為意,輕手輕腳地出了院子,并排慢跑著,沿著出村的村道,朝村外跑去。
由于何國棟腳上有傷,楊衛平和周援朝基本上屬于陪著他散步。三人繞著上嶺村走了兩圈,一致商定從今天開始,不論刮風落雨,都要堅持晨運鍛煉,沒有一副好的體魄,何談將來投身于國家建設作貢獻。
楊衛平想得更多的是,怎樣利用現有環境,稍許改善一下知青點的伙食,盡可能的讓大家可以增加一點營養。
這個上午,蘇長貴沒有在隊里出現,帶領大家干活是副隊長羅解放,對此,楊衛平等人也沒覺得有什么可奇怪的,領導干部嘛,總是有很多事等待他們去忙,去處理。
借著下午送公糧到公社的機會,楊衛平趁大伙卸車的時候,一個人溜到了公社大院旁邊的紅旗供銷社。
這年頭的供銷社,柜臺、貨架上擺著的商品,甚至連后世的一個社區小賣部也比不了。
馬燈和煤油到是有得賣,但材料紙、信紙之類的紙張連十本都不足。經那名胖大嬸售貨員熱心介紹下,楊衛平這才得知,要想買到大量的材料紙,必須拿著公社開具的介紹信,去縣里的印刷廠定購才行。
得知金南縣有一家印刷廠,楊衛平的心思立馬活絡起來。
印刷廠,一般情況下,肯定與新華書店、出版社有業務往來。
現在的環境,楊衛平是沒可能抽出時間專程跑一趟滬海,去聯系滬海科技出版社出版《新編數理化自學叢書》,只能就近選擇隴西省境內的出版單位。
對于這個時代的華夏出版機構和出版政策,楊衛平并不太了解,所以在編寫《新編數理化自學叢書》的同時,有必要找專業人士咨詢一下,若是等將《新編數理化自學叢書》全部編寫出來,再去聯系出版單位,在時間上有可能趕上不明年冬季的第一次高考。
在胖大嬸售貨員驚訝目光中,楊衛平一口氣買了四盞馬燈,半桶煤油,十本材料紙,兩支鋼筆,十支鉛筆,十瓶墨水,兩斤紅糖,外加兩條大前門的香煙,總計消費了五十七塊八毛六分。
要知道,這個時候一名國營工廠的職工,一月工資加起來不到三十塊。個人消費一次性花掉近六十塊,那可是屬于典型的“敗家”行為。
看著楊衛平左拎右提胳膊夾的將所買的東西從柜臺上拿起,胖大嬸好奇地問道:“小伙子,你這是幫公家買的吧?”
由不得這位胖大嬸好奇,她在供銷社呆了快三年了,第一次看到這么年輕的小伙子一次性消費這么大一筆“巨款”。
“嗯!我是上嶺村生產隊的插隊知青。”楊衛平微笑著點頭答道:“今天隊里來公社繳公糧,讓我過來順便捎帶一點辦公用品回去。”
“我就說呢!私人哪有買這些東西的。”胖大嬸恍然大悟地笑道:“你如果要開介紹信,得去找公社的辦公室主任鄭自力,他是我們家當家的,你過去就說是我介紹你來的。”
楊衛平正愁呆會兒不知道去找誰開介紹信,聽到胖大嬸這么一說,趕緊連連稱謝,一溜小跑著出了供銷社。
回到公社大院里的公糧過磅點,上嶺村的村民和知青看到楊衛平手里提拎著這么多東西,不由一個個都感到驚異。
“小楊,你買這么多馬燈干嘛?”臉膛黝黑發亮的羅解放惑然不解地望著楊衛平拎著的四盞馬燈和煤油桶問道:“隊上好像沒讓你代為采購東西啊!”
“我這是私人買的,羅隊長。”楊衛平淡然笑道:“我晚上要看書,燈不亮,對眼睛不好,所以多買幾盞,照著亮堂。”
“真是個敗家仔,就算手頭有錢,也不能這么亂花啊!”羅解放婉惜地搖頭嘆道。
楊衛平笑了笑,沒說什么,走到何國棟和周援朝身則,將買來的一大堆東西在他倆負責的那輛獨輪車上放好。
“衛平,你哪來的錢買這么多東西?”何國棟微皺著眉著輕聲問道。
“回去再說,現在說這個不太方便。”楊衛平低聲答道:“我現在得去公社辦公室找鄭主任開一張介紹信,改天還得抽時間去趟縣城。”
“你開介紹信想做什么?”周援朝怔然問道。
楊衛平拆開一條大前門香煙,分別塞給何國棟、周援朝一人一包,自己塞了兩包在褲兜里,然后將余下的大半條跟另外那條沒拆封的包在一起,順手交到周援朝手里,“援朝哥,這個你先收著,晚上我回來再跟你們解釋。我先走了,不用等我,我現在還不定什么時候能回去。”
說完后,楊衛平也沒等何國棟和周援朝回話,轉身邁開大步,往大院東端那座小院門小跑著過去。
這座院子比西院大,占地估摸著超過兩畝地,青石院墻高約三米,上面還插著滿滿的雜亂無章的碎玻璃片。
地面都鋪著平整的麻石板,靠東墻立了塊木制的宣傳欄,上面貼了些程功看不大清楚的大字報之類的紅紙白紙。
南面墻上寫寫大大的“農業學大寨”“歡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等等醒目標語。
院里建筑大多都是窯洞結構,最搶眼的是一幢二層高,二十多米寬,正面上有個紅五星的樓房。
楊衛平神色泰然地徑直朝那棟辦公樓走去。
剛走到中間樓道口,就見公社書記陳家良與另一位身穿深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一前一后地從樓上往下走。
“大舅哥,你就別送了,這么點小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那名穿深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轉身朝陳家良擺手說道。
“有根啊,我們公社現在正是夏糧搶收的關鍵時候,那輛大拖拉機如果不能及時修好,肯定會影響到全公社,乃至全縣的夏糧征收任務,因此,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陳家良顯得很嚴肅地叮囑著說道。
中年男子朗聲笑了笑,拍著胸脯答道:“一定一定。”說完后,人已經到了樓梯口,經過楊衛平身邊時,有意無意地朝楊衛平打量了一眼,然后從一樓走道推出一輛半舊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車,騎上車兩腳連蹬,揚長而去。
雖然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但楊衛平有種直覺,這人應該是搞技術的。
陳家良居高臨下的看了楊衛平一眼,見楊衛平往樓上走,不由皺眉問道:“你哪來的?找誰?”
“陳書記,您好。”楊衛平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楊衛平,上嶺村插隊知青,想請公社給我開一張介紹信,去縣里面的印刷廠買一批材料紙。”
“材料紙?”陳家良明顯有點敏感地問道:“你想寫什么材料?”
楊衛平一聽就知道眼前這位造.反派出身的公社書記誤會了,從容解釋道:“我想利用業余時間寫一些小說,散文,詩歌之類的文學作品,用稿紙感覺有點太浪費,所以選擇用材料紙,紙張利用率比稿紙至少高一倍。”
“呵呵,看你年齡不大,小算盤打得蠻精的。”陳家良溫和地笑道:“我知道你們這些從城里來的知青,都喜歡寫寫畫畫的,年輕人嘛,有文學方面的興趣愛好,很好,不過,一定要注意政治因素。”
“嗯,請陳書記放心,我可不想被公安機關當成現行反.革命抓起來。”楊衛平微笑著點頭答道。
“開介紹信可以去找辦公室的鄭主任,上樓左轉第一個辦公室。”陳家良說著,轉身背著雙手緩步朝樓上走。
“謝謝陳書記指點。”楊衛平語氣誠懇地沖著陳家良的背影道了聲謝。沒有馬上舉步上樓,而是等陳家良腳下的皮鞋聲響漸漸沒了,這才從容不迫地一階一階邁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