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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防區

  蔣國柱和梁化鳳都希望達素趕緊離開江蘇,作為地方官他們根本不想養這么一支不受他們控制的大軍,不僅僅他們二人這么想,其他江南的官員同樣不愿意頭上有這么一個太上皇。既然馬逢知已經放棄江南前往浙江了,他們就盼望達素趕快啟程去浙江,等援軍離開了江南,也就不需要南京方面再承擔這支援軍的糧餉了。

  與南京方面不同,浙江目前省城告急,倒是希望達素前去增援,在兩邊的合力勸說下,達素也很快下定決心,向北京奏報江南已經穩定,請求朝廷批準他前去增援杭州。

  達素的資歷非常老,他和鰲拜一樣都是皇太極的白甲近衛出身,在松錦大戰時已經是皇太極的親衛指揮官。在松錦大戰中,達素也和鰲拜一樣立下功勛,等清軍入關時已經是一方戰將。在清廷鎮壓姜鑲叛亂的歷次戰役中,達素又屢次立下功勞,深得清廷信任賞識。離開北京前,達素已經是順治御林軍的統領,得知鄭成功威脅南京后,順治一邊準備親征,一邊就派出猛將達素立刻南下,希望他能力挽狂瀾。

  在起草給清廷的奏章時,達素也有些猶豫,這幾天梁化鳳和蔣國柱的勸說起到了很大的效果,讓達素心中生出攻打金廈的念頭來。雖然這十余年來鄭成功在福建大小數十戰,屢次以少勝多擊敗清軍,但那些畢竟都是綠營。作為一個滿洲人,達素相當看不起綠營的戰斗力,認為明軍就算能擊敗漢軍,也絕對不會是滿洲八旗的對手,甚至不需要動手,只要在戰場上張開滿洲將領的軍旗,就能嚇得明軍望風而逃。

  有這種念頭的并不止達素一個人,當初尼堪就是這樣認為,在衡陽之戰中見到李定國詐敗就毫無提防地發起追擊,被李定國輕易消滅。從那以后,包括達素在內的滿洲將領承認李定國與眾不同,但對其他明軍將領的蔑視依舊。

  這次的鎮江之戰,鄭成功殲滅了大批的滿洲八旗,北京在大受震動之余,也開始對鄭成功另眼相看,達素在離開北京南下后,也曾把鄭成功當成值得尊重的對手。但隨后的南京之戰又改變了達素的看法,尤其是在他抵達南京,詢問過一些參與南京之戰的兵將后,就認定并非鄭成功有本事,而是管效忠太過無能,竟然連一群毫無斗志的流寇都打不過。

  達素并非沒有野心,也希望獲得更多的軍功讓自己更上一層樓,而環顧海內,適合他施展的地方不多了:貴陽在吳三桂手中,平西王更視云南為他的領土,不會輕易允許旁人插手——就算能達素也不想去,他并無興趣替吳三桂做嫁衣;四川的鄧名雖然名聲鵲起,但是夔東還是太遙遠了,達素也知道從下游佯攻三峽的難度極大,而且需要東南提供大量的船只和補給——這些南京一時間肯定湊不出來。

  “金門,廈門。”達素看著桌上的地圖,口中喃喃自語著,自從萌發出移師福建的念頭后,達素就要來了福建的地圖,從上面看到金門和廈門這兩座島嶼后,達素震驚于福建綠營的無能——十幾年了,他們竟然連這么兩個小破島都攻不下,不但攻不下,更讓鄭成功有余力騷擾江南——這福建的地方文武到底要無能到什么地步才能把差事辦得這么糟?

  鄭成功發起的南京戰役讓清廷損失慘重,不但今年的東南賦稅基本不用指望,更讓沿海地區都受到威脅,就連北方的山東也不得不加強海防,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防備鄭成功的突然襲擊。如果達素能夠一舉搗毀鄭成功的根據地,把從廣東到山東這大片領土都從明軍的威脅中解放出來的話,達素知道自己一定能夠獲得北京的高度贊賞;而且這十年來,地方上耗費無數錢財都無法解決鄭成功這個麻煩,反倒讓他越打越強,從最開始的一萬多人發展到近二十萬,要是達素能夠把鄭軍一舉剿滅,也絕對是近年來少有的赫赫武功。

  “關鍵是如何渡過大海。”達素沉吟著,雖然只詢問了幾個南京之戰的參與者,但達素認為自己對鄭成功的戰斗力已經很了解了,近二十萬大軍一天就被幾千蘇松水師的水垮了,這戰斗力完全是烏合之眾的水平。達素認為唯一的麻煩就是登上金廈,一旦踩上了堅實的地面,達素覺得帶著百十個親衛都能殺散閩軍,將鄭成功生擒活捉。

  最后達素在奏章上特意提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從鄭成功那里叛逃過來的黃梧,達素要清廷把這個人派到他軍中:“黃梧也是閩人,曾經替鄭逆駐守金廈,應該對當地水文很熟悉。”除了黃梧以外,其他鄭軍的叛徒達素也希望清廷能夠盡可能多地給他派來,比如剛投奔清廷不久的施瑯,有了這些人帶路,再加上福建的水師,達素覺得登上金廈的問題應該不大——只要登陸成功,就再也沒有需要擔心的了。

  鐘祥。

  鄧名并不打算立刻放棄湖北的領地,這里有不少人口,而且還有大片的耕地,可以支持數萬明軍所需。不過明軍雖然新勝,但清廷仍然具有絕對的優勢。如果清廷大舉反撲的話,鄧名并不打算和清廷硬碰硬,而是打算視情況退向夷陵、谷城等地,并盡量搬遷湖北人口充實根據地。

  得知鄧名有意堅守湖北領地后,衛士中最興奮的就是趙天霸,極力向鄧名表示:他絕對不是匹夫之勇,同樣擁有過人的統帥才能。趙天霸試圖說服鄧名交給他一半兵馬,由他來鎮守荊州。

  “先生可知道趙千戶和我們說什么了么?”李星漢和任堂一起趕來鄧名營中。

  “說什么了?”鄧名一看二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們是來打小報告的,于是就滿足了他們的愿望。

  “趙千戶說,當年關二爺都沒能守住荊州,可見這地方非要派良將把守不可。”李星漢興奮地起來,趙天霸一貫目無余子,最近幾天總在眾衛士面前自吹自擂他是荊州守將的最佳人選,擺出一副鄧名座前首席大將的模樣,這種目中無人的姿態讓其他衛士心里都有些不痛快:“趙千戶還說,若是他鎮守此地,不但要把江陵守得固若金湯,還要兼顧襄陽,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才能不在關二爺之下。”

  “可是提督有言:江陵可守則守,不可守則應保護百姓徐徐退往川中,”任堂輕輕一搖手中的扇子——軍務不繁忙時,任堂就會脫去盔甲,換上一身文人士子的打扮——等李星漢說完后,任堂就用不急不緩的語氣開始給趙天霸拆臺:“先不提趙千戶從來沒有統領過大軍這件事,就算他有點本領,但心里存著要揚名天下的心思,恐怕將來不會按照提督的籌劃來辦,會耽誤了提督的大事啊。”

  “嗯。”鄧名本來并不打算讓浙軍和自己沿途招募的人留守湖北,但這幾天經不住趙天霸反復在耳邊啰嗦,心意開始發生動搖,已經在考慮留下一點部隊,讓自己的某個衛士統領,鍛煉一下手下的統帥才能。但聽萬李星漢和任堂的小報告后,鄧名感覺趙天霸確實不太適合這個位置,就是讓他和其他夔東將領一起留在荊州也危險。

  鄧名垂首思考的時候,任堂和李星漢一直仔細地觀察著鄧名的表情,發現鄧名流露出贊同之色后,李星漢不禁心中大喜。

  “趙千戶確實不適合留守荊州,”鄧名點了點頭:“還有,他這個驕傲的脾氣得改改。”

  “正是,驕傲就容易大意嘛,當年關二爺那么大的本事,最后也是大意失荊州。”李星漢聞言更加興奮,提醒鄧名道:“當初若是先主留趙子龍把守荊州…”

  任堂輕輕咳嗽了一聲,李星漢聞聲馬上對自己的發言進行修改:“當初先主留趙子龍和諸葛孔明在荊州,才是萬無一失之策,可惜啊可惜,后來先主把子龍調去川中了,以致荊州有失。”

  鄧名感覺李星漢好像話里有話,就狐疑地向他看過去,見狀李星漢把胸脯挺得更直了,口中則繼續說道:“趙子龍膽大心細,勇武過人,而且謙虛謹慎,實在是把守荊州的最佳人選…”

  聽李星漢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會兒,鄧名突然恍然大悟,猛然記起李星漢好像被湖廣的歌女封為什么:趙子龍轉世。

  “還有諸葛孔明,只有留下一文一武,同心協力才能保得荊州安全,不然光是趙子龍一人,恐怕是獨木難支大樹。”任堂聽了一會兒后,也開始在邊上插話。

  “正是,正是。”李星漢急忙表示同意。

  聽到李星漢的贊同聲后,任堂也露出微笑,又輕輕地搖起了扇子。

  現在已經是陰歷十月底,任堂扇過來的風讓鄧名感覺有些涼颼颼的,差一點就脫口問道:“大冬天你扇什么扇子?”但話未出口,鄧名心里又是若有所悟,他盯著任堂手中的扇子看了一眼:果然是羽毛扇,剛才還沒注意。

  “說的對,”鄧名點頭道,情況已經很明顯了,若是把這兩個人留下的話,他們一樣不會老實服從鄧名的戰略安排:“不過我不是劉備,我不打算死守荊州,不需要江陵穩如泰山,所以無論是關云長、還是趙子龍和諸葛孔明,他們都統統得去四川。”

  轟走了垂頭喪氣的李子龍和任孔明后,鄧名就去找李來亨,商量由他獨自防守江陵一事。對此李來亨沒有什么反對意見,很快兩人就達成一致意見:若是清軍無力進行大規模反撲,李來亨就繼續防守岳州,努力控制更多的長江江面;明軍要提前進行準備,如果清軍壓力很大,就要提前搬運人口撤向江陵;夷陵是明軍的底線,如果說奉節是三峽的入口的話,那夷陵就是出口,掌握此地不但能有效地掩護三峽,還能保持對下游的軍事壓力。

  現在夔東眾軍中,除了李來亨外,上次跟隨鄧名出征的四將實力也比較強勁,李來亨覺得劉體純可以幫助他防守夷陵一帶,這里距離劉體純的巴東基地不遠,中間的長江航道完全控制在明軍手中,運輸兵力和物資都不困難。

  “武昌不在我軍手中,長江和漢水的航運就不暢通,雖然現在張長庚不敢招惹我們,但若是韃子實力增強,張長庚還是會設法切斷長江與漢水的交通。”李來亨表示他無法兼顧長江流域與漢水流域的防守,鄖陽、谷城、襄陽乃至鐘祥都需要另外派人負責。

  相比劉體純,袁宗第的距離稍遠,但也可以比較方便地支援長江流域,不過劉體純加上李來亨實力已經足夠強大,不太需要袁宗第參與;而從大昌到漢水流域非常麻煩,除非袁宗第把基地搬出來,否則很難支援漢水上游的作戰。因此鄧名就考慮讓袁宗第充當奉節的后勁,不參與下游的攻防。

  “至于漢水流域,郝將軍和賀將軍不是快到了么?到時候交給他們便是。”得知鄧名返回后,賀珍和郝搖旗都趕來鐘祥見他,看起來也就是這一兩天就能抵達。

  果然第二天鄧名就見到了賀珍,雖然大寧距離鐘祥更遠,但賀珍一直時刻關注長江下游的動靜,受到鄧名退出南京的消息后,賀珍就立刻帶著親衛動身出發。途徑房縣的時候,郝搖旗還因為沒有受到準確消息而沒有出發,賀珍也沒有在郝搖旗的基地停留等待,而是馬不停蹄地趕路,結果比郝搖旗還先趕到鐘祥。

  李來亨的部隊之前就一直向岳州、江陵轉移,先走的以女營和輔兵為主,現在留在鐘祥城邊的是李來亨比較精銳的一部分軍隊。賀珍走到城邊后并沒有立刻進來,而是先在李來亨城外的軍營中轉悠了一圈,看到興山軍穿著漂亮的棉衣,拿著嶄新的武器。

  進城后,賀珍又在衙門旁見到了李來亨的一個軍營,這批士兵的盔甲一看就是制作精良的上品,站在營門前的士兵舉著高高的長槍,腰間的刀鞘也都是上過漆的。

  “小老虎你發大財了啊,”見面后賀珍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羨慕:“這一趟南京走的,嘖嘖,包袱全裝滿了啊。”

  “全靠提督運籌。”李來亨笑呵呵的說道,關于武昌的交易,他沒有透露絲毫的口風。

  賀珍翻來覆去地想打探李來亨到底都撈到了多少東西,本來他以為這根本不會費多少心思,只要自己旁敲側擊地一問,李來亨就會竹筒倒豆子一般地統統交代出來。但出乎賀珍意料的是,李來亨今天居然與他打起了馬虎眼,哼哼哈哈地就是不肯吐出個實際數字。賀珍從來沒有見過、也絕沒有想到李來亨竟然會有這樣的心眼和表現,又驚又怒之下,就開始直截了當的詢問具體數目。

  “這個等會兒再說,”李來亨說道:“今天提督還有要事和賀叔父商議。”

  鄧名點點頭,把話題接了過去。聽說鄧名打算穩固襄陽一帶的統治后,賀珍馬上拍著胸脯表示,他愿意替鄧名承擔這個重任,更表示他明軍就可以派人去大寧,把軍隊和家屬統統接出來:“在大寧那個鬼地方呆了太多年了,可算能出來換口氣了。”

  “賀將軍莫急。”鄧名連忙按住興奮的賀珍,告訴對方自己并沒有守土不失的打算,而是打算見機行事。

  聽鄧名說明白原委后,賀珍的好心情散去了不少,鄧名明確表示自己要帥軍回四川,未來一段時間鄧名的重心也還會在四川;而且鄧名告訴賀珍,這次南京之戰浙軍和閩軍損失都很大,短期內也不太可能再組織一場同樣規模的攻勢,因此清廷能夠有余力向湖廣發起反攻。

  但賀珍轉念一想,覺得這樣也總比繼續窩在大寧好,至少駐守襄陽的時候還可以收稅,同時征丁擴軍。反正鄧名已經明可以根據情況放棄襄陽,那到時候賀珍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撤退,不必擔心因為保存實力而受到鄧名的責怪。想到這里賀珍又高興起來,再次請纓由他來防守襄陽,不過他希望鄧名同意把大寧老巢交給他兒子賀道寧鎮守,不要另外派駐守將。

  這個要求鄧名根本不可能不答應,賀珍當面詢問一聲就是為了表示他對鄧名的尊敬,在接受了對方遞上來的敬意后,鄧名就當面許可了賀珍的請求,答應會去和文安之說一聲,為賀道寧討一個適合的身份官職——這個要求文安之也不可能不同意。

  賀珍答應守襄陽也比較符合鄧名的愿望,有賀珍分擔一部分防守壓力,郝搖旗的兵力也不會被攤得太薄。這樣鄧名就可以放心地把鄖陽和谷城交給郝搖旗,這兩座城市可以和郝搖旗現有的領土連成一片,比較便于郝搖旗控制。

  討論完領土駐防問題后,賀珍又舊話重提,問起李來亨的收獲問題。李來亨實在躲不過,只好含糊其辭地說了點大概。

  聽說李來亨獲得了數目不詳的大量軍資后,賀珍就嚷嚷要他讓一些給自己,見李來亨不肯,賀珍就要鄧名主持公道:“提督把這么一大片領土交給末將防守,末將總要添些武器、盔甲才是,虎帥若是不讓,末將去哪里尋?提督你說是也不是?”

  “這是賀將軍和李將軍的事,我沒地方插嘴,”鄧名急忙躲開:“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鄧名逃走后,賀珍無可奈何,只好認栽:“我拿東西換還不行嗎?公平交易。”

  “好吧,”李來亨變魔術一樣地掏出了個算盤,在目瞪口呆的賀珍面前坐好,熟練地把雙手擺在上面,這才抬起頭問道:“賀叔父都要什么?要多少?”

  “小老虎學壞了!”離開鐘祥衙門后,賀珍仰天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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