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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芳菲盡,康王府中看似風平浪靜,天氣則是一日一日地熱了起來。許櫻哥著了海棠紅的夏衣,懶洋洋地坐在宣樂堂的廊下拿了根長柄銀勺子逗那白鸚鵡說話,那鸚鵡說一聲“平安”,她便賞一粒葵花籽,道說一聲“康健”便又賞一粒,若是背得一句詩,那便可以得一小塊切碎的蜜餞。
世子妃和新近痊愈的王氏陪了康王妃坐在一旁翻冊子清點內庫的珍玩字畫擺設等物,康王妃偶爾走神,聽見那鸚鵡叫得好聽,忍不住笑道:“她倒會偷懶。”
“最小的總是要清閑些的,何況她臉皮厚最會耍賴,仗著我們幾個都疼她,正好玩呢。”王氏打趣了一回,喊道:“三奶奶,你過來我問問你。”
許櫻哥便放了那銀勺子走過去笑道:“二嫂有什么吩咐只管說來。”
世子妃見她瞟都不瞟那珍玩冊子,半點好奇打探的意思都沒有,便也笑道:“她個饞嘴的想問你要好吃的,不是說你會做什么牛舌餅,鍋貼餃子之類的,弄得我們也想吃。”
許櫻哥笑道:“我可不是廚娘,怎地問我要什么好吃的?”
康王妃笑道:“我們都在忙,你卻獨自坐在那里玩耍得不亦樂乎,這不是招了人眼么?罰你去弄些好吃的來犒勞我們。”
這天熱,幾個女人坐著查賬,想必是頭昏腦漲,得來點清爽的,但又得顧著康王妃的脾胃…許櫻哥想了一回,笑道:“我去做點冰糖銀耳羹,再配些爽口的糕點。”
王氏笑道:“隨你怎么弄。咱們不動手的人,端哪碗吃哪碗。”
許櫻哥笑著辭去,世子妃目視著她的背影道:“三弟妹倒是個心寬的,每日里總有那么多事來做。又有那么多的玩法。這些天她日日拘著三妹妹和敏娘踢毽子扔沙包跳繩,又雕蛋畫草的,才幾天功夫呢,我便瞅著自來老成的敏娘臉上是添孩子氣了,三妹妹的眉眼也舒展開了許多。惹得我們華娘與舒娘眼熱,這兩日時刻都在纏我,想去跟了她學呢。mhtxs.cc[棉花糖]”
康王妃聽得心里高興,卻只道:“我看不如說是懶,就和小三兒一個德行,都不愛攬事。不愛想事,得過且過,只愛舒服。就是富貴閑人的命。”
張儀正剛出門就能將園中人等物盡其用,把隨園弄得嚴嚴實實,什么事都扯不上她,果然是個不愛想事的,但不愛攬事倒是真的。世子妃笑笑。將冊子遞到康王妃跟前:“母妃,這一尊象牙雕送子觀音像,側妃前日尋了人問我要,道是想給四叔,我覺著倒是不如留給三弟妹。四叔還未成親,不用急。日后又尋了別的給他也一樣。”
康王妃果然喜歡,便叫道:“讓人去找出來。順便把那對珊瑚盆景找出來,瞅瞅要是無礙。便可給了安六做賀禮。”
世子妃便道:“只送一對珊瑚盆景夠了么,不如再添些旁的,王家那邊嫁女,只怕也是得備上一份…”婆媳二人親熱地頭挨著頭商量禮單,不說是親如母女。那也是配合默契。
王氏微笑著,一句話也不插。只默默在一旁拿筆將二人商量的東西勾錄下來,心里卻在嘆服許櫻哥看得清,不貪心,不插手這府中的事務,倒得了四面落好。
宣樂堂中自有小廚房,許櫻哥進去便有灶上的圍上來笑道:“三奶奶要做什么,叫小的們去做。”
“我怕你們學去呢。”許櫻哥含著笑與眾人開了一回玩笑,指揮眾人將鍋安上,銀耳燉上,自己去弄水蒸蛋糕。才剛做到一半,便見秋實進來道:“三奶奶,王妃請您過去。”
許櫻哥手上還沾著面粉,便笑道:“什么事?急不急,等得么?”
秋實壓低了聲音道:“是侯府里有人來了。”
許櫻哥不由吃了一驚,許衡與姚氏都是嚴格奉行著,女兒出嫁了便該以婆家為主,沒事兒不會輕易打發人來接的那種父母,事前不曾打過招呼,突然使人來接她,多半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便趕緊吩咐紫靄:“你在這里看著,我去去就來。”
忙忙地洗了手出去,但見廊下已經收了椅子桌子賬冊等物,康王妃等人俱都不見了影蹤,只王氏一人還站在廊下朝她招手。許櫻哥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低聲道:“二嫂,可知道是什么事么?”
王氏攜了她的手道:“不知是家里有什么事,使了你四弟來要接你回去。你別擔心,我看他臉色還算好。”
許櫻哥按捺住心神入內,只見許揭規規矩矩地坐在客位上,畢恭畢敬地在答康王妃的問話:“回王妃的話,家父還好,是家母偶感風寒,想吃二姐姐熬的粥,道是誰也熬不出那個味道來。實在是慚愧,本不該為了這么點事就來叨擾,但她老人家已是兩天水米未進…”
康王妃忙道:“說的什么傻話,教養兒女一場就是這個時候才派上用場的,孝敬父母那是天經地義,親家早就該使人來說了。”眼看許櫻哥進來,忙叫她過去:“快些收拾了跟你四弟回娘家去,你母親病著呢。我本待跟了你去瞧她,但此時匆匆,難免失禮,就改個時候再去。”
許櫻哥不及與眾人細說,叮囑許揭兩句便先回房收拾,待得她收拾妥當出來,那邊世子妃已經安排人將探病的禮物藥材都送到了車上。許櫻哥這才得空細問許揭:“娘病得可重?怎地病了也不使人來和我說?非得拖到這時候才說?”
許揭看看跟車的眾人,低聲道:“非是不與二姐姐說,而是之前也沒想著會越來越重,都只道喝上兩頓藥,歇一歇便好了的。”
許櫻哥察言觀色,覺著他面上雖有急色,卻似不是那么一回事,還得空沖她擠眼睛,心知有異,便忍住疑慮不再追問。不一時到得許府。自有傅氏、許拙出來招呼王府跟車眾人,分男女分別引入室內上茶供果子。
此時尚且不到申時,還不是下衙的時候,許櫻哥見著許拙在家,又見府中下人面上并無異色,不由一顆心跳得“突突突”地,入了垂花門便瞅了空子抓住許揭:“你老實同我講,究竟怎么一回事?”
“這個…”許揭為難地摸了摸頭,卻是一副不知道該怎么開這個口的樣子。許櫻哥急得沒法,扔了青玉等人跺腳就往姚氏所居的正院里跑。才到半途就見許執迎面走來喝道:“跑什么?急什么?”
許櫻哥只好跟在許執身后慢慢往前走:“我擔心娘么,三弟又說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待道上不見來往的下人,許執方輕聲道:“你別急。聽我與你細說,非是母親病重,而是濟困今日出了點子意外。”
這必不是一般的意外,否則按著許扶的性情與許家人那種淡定的性子,怎么都不會輕易就去把她給詐回家來。許櫻哥只覺得腿都軟了五分。卻又抱了幾分僥幸去想,應當只是有點嚴重不至于要命,不然許揭只怕早哭了。便忍著焦慮輕聲道:“究竟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傷著了?嚴重么?”
許執嘆了口氣:“挨了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嚴重。此處不是說話地,進屋又再細說。”
待入了正院。蘇嬤嬤忙上前把門守住,姚氏迎上來拉了許櫻哥的手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與你細說…今日你五哥在部里當差時遇著了賀王世子。不知怎地莫名其妙便得罪了人,賀王世子當時便要拔刀砍殺,因有同僚苦苦相勸,賀王世子是收了刀,卻要他跪在地上學狗叫求饒。他自是不肯,便硬生生挨了一頓鞭子。還是他的同僚見勢頭不好趕緊去尋你父親。你父親這才將他帶回家來。傷是不重,但就是這里…”姚氏指指自己的心窩處,長長嘆了口氣道:“從回來到這時候也有近兩個時辰了,卻是閉著眼睛一句話都不講,只好讓你來勸勸他。”
許櫻哥只覺著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她當然是曉得的,對于許扶來說,疼的不是身上,而是心上。便如當初她在公主府中被人欺辱一般,最難過的不是別的,而是那種徹頭徹尾的羞辱感和那種無依無靠、空落落的無力感。她當時算是運氣好,大家身份地位彼此間差不到哪里去,又有惠安郡主及時趕來替她出頭,哪里比得外間男人們那般血淋淋的真刀真槍?
更何況,許扶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之子,本身也不過是個從八品的小官,唯一值得依仗的便是有個許衡大學士做族伯,再不然就還有一個張儀正救命恩人的頭銜,此外他在這些人的眼中是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值一提。便是活生生打殘了,打死了那又能如何?難道皇帝還會為了一個從八品小官弄死賀王世子不成?她覺著自己算是想得開的,但她若遇到這樣的事情肯定也是不服的,更不要說是許扶那般的性情和傲氣,他如何能想得開?想當年,許扶也曾是個鮮衣怒馬,前擁后簇的翩翩貴公子,如今卻落到這番境地。
許櫻哥難過得幾欲落淚,勉強忍住了,問道:“此時人是在府里的?”
姚氏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肩頭:“你族叔和嬸娘經不得事,你五嫂又有身孕,哪里敢去嚇他們?人就在采萍閣,我托病不出的,不方便出去,讓你大哥悄悄陪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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