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說要給我買那支和小姐一樣的簪子,我可等了幾天了。”
“看你平日里愛耍小聰明,關鍵時候不派用場。你跟我說的第二日我就買了,等你自己取呢。快找快找,現在要是找不出來,那我就不給了。”
“袖子里沒有,香包里沒有,懷袋里也沒有,分明是公子耍我。”
“人眼的缺陷便在于此,自以為看得清楚,卻容易忽略最當然的地方。我問你,簪子是做什么用的?”
“當然是簪發用的。”
“既然是簪發用的,你為何找袖子里香包里懷袋里?不是找錯地方了嗎?”
“可是,那是女式的簪子啊。難道公子你如今發冠上的那一支簪子還是它不成?”
摸冠拔簪尾,簪頭卻不動。原來竟是兩支簪,一藏尾一藏頭。手在眼前攤開,赫然是一支漂亮女簪。
“簪尾繞綠絲羅,只可能是女簪,我本以為你一定會疑心的。教你,今后要藏東西,放在本屬于它的地方,只要稍作掩飾,人們即使天天看著,都不會發現的,是理所當然的睜眼瞎啊。”
回憶到此為止,采蘩沉著于心。兩個瓶兒來送飯時,她請她們去給獨孤棠捎話。
當晚,東葛府又有不速之客,卻只來一道黑影,悄進東葛青云的書房。書房里隨處放了兩只木箱,顯然是東葛青云回長安后拿回來的行李之一。
“睜眼瞎嗎?”黑影輕聲自言自語,不是獨孤棠,又是誰?
他動作輕巧,打開一只箱子往里看,都是書。再打開另一只,果真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畫軸。似乎已被余求的人翻過一遍,但他很仔細。打開來一幅幅瞧,并搖軸掂軸,確認有沒有暗藏玄機。然而,即便尋得如此細致。卻沒有半點可疑之處。
是東葛青云哄采蘩開心,還是他遺漏了哪處?獨孤棠決定堅信老婆大人的話,再找了一遍。結果仍是沒有結果。
突然門外有燈光閃動腳步幾雙,獨孤棠才上房梁。門便被推開了。
“動作利落點兒,把箱子綁結實了。”那是東葛府里的總管,“小心點兒,別弄壞里面的東西。”
一個小廝邊綁繩邊道。“總管,不就兩箱子的書嗎?摔了也不會壞。”
總管吹胡子,“這是夫人再三囑咐過的。叫咱們小心。咱們小心就是,哪兒來那么多話!再說,除了書,還有大人一路上買回來的畫。”
沒有主人的家,養膽大包天的仆人。另一個小廝也多嘴,“那會兒大人還沒傻,許是淘到寶貝了。夫人這才千叮嚀萬囑咐要小心?”
那被罵多話的小廝仍不改,“不可能吧。大人傻成那樣,怎么告訴夫人其中有寶貝?夫人要咱們把大人所有的行李都放到一處去,也許要把大人送出長安了。畢竟一輩子伺候一個傻子,叫誰愿意?”
總管給一人一扇掌,喝道,“再廢話,我讓你倆跟著伺候大人去。”
兩個小廝趕緊閉嘴,抬起箱子就走了。
等人走遠,獨孤棠跳下梁,站在書房中間。沈珍珍突然要仆人們把東葛青云的行李都聚在一起,恐怕不是要打發傻子,而是極可能知道余求在找她夫君帶回來的東西了。照采蘩的說法,東葛青云喜歡把東西藏在人們的眼皮底下,利用盲點混淆視線。小卷軸就該和畫軸這些歸在一起,以某種掩飾躲過了搜尋。
說到掩飾的話,到底是什么呢?
獨孤棠想不出來,而且箱子又被人搬走,此時肯定會有人嚴密把守。他長吐一口氣,正要走,腳步卻頓。眼角余光拐過書桌,看到桌后的地上似乎有一卷畫。他想橫豎都來了,多看一眼也無妨,便走過去。
畫已經壞了,被人撕成兩半后,一氣左右掃桌而落在椅子兩邊。他拾起一看,當即挑眉。這畫他見過。畫中有美,正是采蘩。在康城望山書院評紙會上,也就是他假扮望山先生去見采蘩那日,東葛青云用這幅畫指證采蘩是奴婢。
東葛青云的畫功著實不錯,不過讓獨孤棠在意的是,這幅畫也是東葛青云帶回來的行李一件。至于撕毀它的人,很可能是沈珍珍。沈珍珍幫夫君整理行李時發現這幅畫,以為他對采蘩舊情未了,一怒之下將其撕毀,因此也無心再收拾那兩箱東西,任其隨意放著。箱上已有薄灰,大概連書房都不想踏進來。
因為在意,也是這屋子里僅存的,隨東葛青云跋山涉水來的物件,獨孤棠再用心一次。簡直是學邈手望聞問切,他在卷軸上反復擰轉,察看有無機關。但又一次毫無驚喜。偷偷進來的,當然不能悠閑在這屋里待下去,最終也只得把畫放回地上。
然而正要放另一半時,看到裱紙的一角冒出又一個角。那個小小尖角本來沒有的,也許因為損壞在前,又讓他摸索在后,終于再也藏不住秘密。獨孤棠在這張畫卷夾層中取出四片尺長的云紋青紙。
他該高興,但又高興不了。紙找到了,東葛青云把它們從卷軸上分離開,再藏進大畫卷中。可是,每張云紋青紙上除了底下余求的蓋印和另一個人的名章,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周帝瞪著眼前四張青紙,“你們別告訴我,余求戲弄朕,故弄玄虛嘲笑我們傻。”
羅揚道,“皇上,自古白紙里藏字不新鮮,定是余求怕它們落到別人手里,因此想辦法把字隱去。但他隱得了字,隱不了他和同伙的蓋章。這四個和他名字放在一道的人,都是腳一跺震山搖的大商賈,弄得如此神秘,做什么買賣肯定也是見不得光。要我說,先秘密捉拿這四人,讓他們措手不及,再慢慢審。他們可能不怕刑求,但他們的家里人呢?”
皇帝看看莊王,“鈞天,你覺得如何?”
“空白紙上蓋章,實在算不得罪證。皇上是明君,沒有真憑實據就先抓人,怕失了民心。我們之所以遲遲未動余求,不也是因為沒有證據嗎?要我說,還得先找出這紙上到底寫了什么。”莊王想了想,“我找幾個技藝高超的紙匠來,一定有辦法。”
“不但要技藝高超,還要信得過。這宮里,甚至整個長安,四處是余求眼線,御匠和民間紙匠用不得。”周帝謹慎。
“紙擂之后,各地紙匠多已離開長安,若不能用我們自己的大匠,就只有高麗金旭南師徒,還有南陳張副使。”羅揚說到這兒,否決自己,“臣以為也不可信,畢竟我們同高麗和南陳還有國與國的盤算在內。”
周帝點頭表示贊同,似乎猶豫,又下定決心一般,“不是火烤就是水澆,要不就是照光或涂劑,也未必需要紙匠。”說著,拿起其中一張青紙往火燭上方一放。
誰知那紙遇熱就瞬間蜷皺起來,驚得周帝連忙挪開,“這…這是什么東西造的,又沒碰到火,無緣無故就縮成這樣?”
“皇上,看來我們還是小心對待得好。傳聞南陳有一種紙,叫傳世帝王書。碰不得熱,碰不得潮,否則會出現奇異現象,是專防人偽造的。我看這紙也有奧妙之處,不是造紙能匠,不能解謎。”一紙已毀,禁不起第二次,莊王道。
“獨孤少帥一直沉默,不知是否有主意?”他找徒弟的茬。
“沒有。”獨孤棠回答得爽快。
“你妻童氏精通造紙,而你忠于皇上,她就值得信任。”這個念頭早就在莊王心里打轉。
“王爺說笑吧?”獨孤棠卻不想拉采蘩下水,“那日紙擂我妻造出了敗品,至今大街小巷仍聞有人當笑話來講。讓她找出青紙奧妙,那等于什么奧妙都沒有了。”
“說起來我還真覺得奇怪。”莊王可不好對付,“那日說你夫人造出了敗品,我卻是看過她造的左伯紙的,實在不能相信她竟會失誤到這種地步,所以我就去庫中找那枚敗品。結果,皇上,肅公,你們猜怎么著?”
周帝心里本懊惱因自己的輕率毀了一件可能很重要的證物,聽他們說起童氏采蘩,就不由放下懊惱,“怎么著?”
“那枚敗品不見了。”莊王淡然。
“怎會不見?”周帝奇道。
“我追問存庫的小太監,他沒料到有人還會對這枚敗品上心,嚇得老實交待,說有人給了他二兩銀子把它買走了。存庫的,有當日勝出的樸信義所造之紙,還有南陳西大公子所造的,為何它們的還在,卻偏偏要你夫人造的繭子?”莊王對獨孤棠挑眉。
“王爺,我雖當過紙鋪的掌柜,但只是略懂皮毛,完全說不上精通。您問我,卻是問錯人了。”但采蘩造的紙不見了,獨孤棠心里挺驚訝。會是誰拿了?
“紙鋪掌柜?”輪到莊王驚訝,哼了哼,“獨孤少帥真是出息得很。”
“王爺到底什么意思呢?”獨孤棠再不會對莊王“尊師重道”,而且莊王要采蘩來解開空白青紙之謎。不是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這個主意,他可不怎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