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采蘩,你怎么回事?”有人對她輸的結果卻不能淡定,還是驕傲的西大公子。
“都連名帶姓了,你雖輕松,卻是要招人怨。”獨孤棠低語后,居然是稍退一步,當甩手掌柜,“娘子,撐不住可倒進相公的懷里來,相公接著你。”
采蘩睨他一眼,心里甜著笑也甜,“是,相公。”
轉頭對西騁卻清清冷冷,待遇變得好快,“西騁,恭喜你贏了。不過,有贏就有輸,沒什么怎么回事。我已盡力,也不會覺得有遺憾。”
“沒有遺憾?你造了敗品!”作為一名出色的紙匠,在這種較技的場合造出敗品是恥辱。
“敗品是評出來的,我無法干涉別人的看法,也不會論說。”明面上,她必須輸只能輸,所以十分合心意。
西騁哈笑,“照你的意思,評者的看法不對,不是敗——品?”突然語氣一轉,瞇眼再道,“你故意造成那樣的,不是敗品。”
“至少我自認沒有失敗。”輸贏的結果已公布,就算西騁發現了,也不會改變。
西騁立刻就往臺上走,他想看看采蘩的那只繭狀物。官役們正在收拾,各匠所造的紙卻已由禮官收好,送進宮中庫房作為此次較技的依據,因此他看不了。
匆匆趕回采蘩面前,他問,“能否再造一次?”她有先例,只造左伯紙一回。
“居瀾園里還有一枚,就在工坊木桌上,送與你。”但這一回采蘩大方。
兩人正說話,來了一個傳旨的公公,說圣上召贏匠上城樓封賞,同時又傳旨獨孤棠晉見。
采蘩難得打趣,“糟糕。撐我的人要跑。”
獨孤棠正兒八經居然問公公,“林公公,能否代我通傳,我夫妻二人一同晉見以謝圣恩?”
采蘩暗道,她可不想見皇帝。在陳帝面前已經如履薄冰,在雄心壯志的周帝面前還不知道要受到何種對待,實在怕避不及。“
林公公待獨孤棠挺近乎,“大公子要我通傳當然是一句話的事。不過,以我看來,少夫人的冤屈未平。此時的身份容易遭人非議,反而在皇上跟前站不住腳,弄不好還惹更多的麻煩出來。這會兒能避就避得好。”
“公公說的是。”采蘩輕推獨孤棠。“時候不對,還是不要太過張揚。去吧,你在皇上跟前好,你娘子我才能好。”
林公公眉梢一動,笑得會心。“少夫人聰慧人,我也認為是這個理。只要大公子一直獲皇上倚重,還怕少夫人受了委屈?”
獨孤棠和西騁一道,跟林公公往城樓走,兩步回頭,對采蘩道。“我去去就來。”
采蘩卻笑,“我不等你,答應要帶雅雅看花燈。你自己來找我們。”
“好。”獨孤棠走了。
感覺身邊站了個人,采蘩看到央,“他受了傷。”
剛才,不小心碰到獨孤棠的肩膀,他以為她沒注意。微微讓了讓。
“用刑哪有不傷皮肉的。”但央看上城樓的目光斂緊,“看那些人還能得意多久。”
“那些人中有你的至親。你當真能看他們倒霉?”同蛟盟里其他人相比,采蘩與央最熟捻,當然獨孤棠除外。
“至親?他們當我賤種,難道我要當他們寶嗎?而且,他們所作所為與良善沾不到邊。”他對他們連一點感情都沒有。不是他冷血,而是他們不屑得要。既然不要,他不必去貼冷臉。
“想得開就好。”前世她在采石場垂死掙扎,對外界只知方寸變化,且傳到燼地都是過了三五個月的舊聞。
她記得周帝駕崩的消息是入秋八月聽到的,她們女囚中暗中傳余相倒臺的事,后來又傳復出,所以真假難知。但,太子順利登基。第二年的七月里,在她渾噩將死的那幾日,只覺場子上亂得很,監官和守衛都沒心思管人,似乎又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雖然糊里糊涂,她不覺得可惜。就算知道了將要發生的大變動,那看似近其實遠的皇宮跟她這樣小老百姓的生活是沒多大關聯的。天塌了,自然有厲害的人去頂。她只要聰明一點,識時務一點,懂得怎么避禍就行了。
“你老鄉沒來?”央看看周圍。
“事到如今,你還說她是我老鄉啊?”采蘩聽他問起繁花,心上留了神,“你很關心她。”
央嚇得向后跳,好像被蛇咬一口,“我隨便問問而已,再說她破相被賣跟我也有那么一點關系。余礱實在不怎么樣,她本可以找更好的。”
“那你負責吧。”采蘩看他古怪。
央又往后跳一次,就差落荒而逃,都結巴了,“什…什么啊?我......我…”
“你…你什么?”獨孤棠放出來了,于良也會沒事,采蘩有心情逗央,“你嫌棄她?”
央成了一顆蹦豆,跳了再跳,但結巴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覺得這么回答也不妥,不理采蘩了,“你別亂想。”
“是誰亂想?”采蘩笑容漸收,“逗你,你自己當真。繁花姐姐沒出來,因為怕撞上余家人。她說她也不想在長安久留,想要回齊真山去。但我覺得那里一樣也是傷心地,而且發生山崩后,村里人都搬走了,她一個人如何生活。”
“…”央張張嘴,卻看采蘩饒有興致瞧他,連忙閉緊。說多錯多,他這個啰嗦的,遇到這個牙尖的,討不到好處。
他再開口,則說到別的地方去了,“昨晚你出城一夜未歸,去哪兒了?”
采蘩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出城?”
獨孤棠入獄,因此分工,央的重心都在兩件案子上。她昨晚突發奇想,帶了姬三和丁家兄弟,并沒有來得及告訴蛟盟里的人。
央只笑,拍拍白衣,“自然有人告訴我們,而我怎么想,都覺得你今天造出那顆蠶繭一樣的東西應該和你一夜未歸有關。老大寵你寵得沒天理,那就我來問。”
“去找抓了于良的人,他說我輸就放人。”紙擂的大贏家是高麗,意味著什么呢?采蘩還沒想明白這究竟是勝古紙坊小瞧了樸信義,或者正中烏睿的下懷?
“所以你就亂造一氣?我看你不像那么沒斗志的姑娘,不,夫人。”是他大嫂了啊。
“我沒亂造,是他人沒眼光,結果就是我滿意他滿意大家滿意。說到斗志,對方有三個高手,我們人數占優,卻差點讓那三人全滅了。今后也許要和蛟盟打交道,我提醒你們小心,一個一直假笑的模樣,一個鐵板烏黑面,還有一個從頭到腳包黑布,只露眼睛,不知道會不會憋氣。”采蘩覺得有必要描述仔細。
“沒見過。”央卻老神在在。
“還有,我今早在城門口碰到李鶴。似乎有些奇怪,他本來帶了百來人要出城,我進城后,他又不出城了。”好像沖著她的,采蘩因此介意。
央哦了一聲,“那小子沒事犯抽,臨時改主意不稀奇。”
“會不會李鶴和捉我師兄的人,也就是勝古紙坊,有勾結?我讓三哥試探過,那假笑模樣的人一下子就看穿三哥七閻羅的身份,還要為大閻羅清理門戶,顯然是一伙的。這樣的,李鶴與飛雪樓——”采蘩聯想豐富。
“不會吧,李鶴雖然長著一雙桃花眼很欠揍的臉,但他在北線打仗的時候確實是憑真材實料立了很多戰功。”央“恩怨分明”。
“能打仗跟他與人勾結有什么關系?”采蘩直接。
“呃——不是,那說明他很有本事,不用靠飛雪樓這類江湖組織。”央道。
“但他不是靠余相了嗎?”沒那么有本事吧?
“是老頭子想靠他。”說反了,央客觀看待,“籠絡人才,懂不懂?李鶴和黃煒都是后起之秀,當年跟老頭子一塊兒的人老的老,死的死,當然要拉攏年輕人。話說回來,我問你出城的事,是想請大嫂你今后別膽子那么大,闖龍潭虎穴不說叫上我們,也得跟我們事先支一聲。不然出什么事,老大會跟我們同歸于盡的。”
采蘩失笑,“他也許會痛不欲生,同歸于盡?央,你要是當他的面這么說,一定挨刮。”
央晃晃腦袋,左瞄右瞄,似乎確定安全,“我走了。”
“嗯,去吧,繁花在家也無聊,你陪著說個話去。”采蘩對雅雅招手,要給她買糖人。
央的腿一軟,背影僵住剎那,扔一句,“我回家陪老娘!”
其實,隨他陪誰。采蘩帶兩個孩子,還有云夕逛燈市去。過了半個時辰,姬三出現在人群中,他身后跟著一個人。
那人看到采蘩就激動,沖過來喊,“師妹。”
采蘩真正放了心,她也怕烏睿出爾反爾,但語氣不軟,“于良,你今后再敢自己亂跑,我就踢你出左門。”為此,背了一個敗品的大黑鍋。
于良抓抓腦袋,當了真,急道不敢了。
采蘩看他面色有些焦黃,身上的衣服也臟皺,“烏睿可曾打你餓你?”
“烏睿?”于良一哆嗦,“師妹,他到底是鬼是人?”
原來他被捉起來之后就關在小屋子里,烏睿根本沒有露面,所以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