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術,一較馬,二較箭,延續到今時是貴族們博彩的一項娛樂,所以有了好些不同的規則。方地上擺了不少障礙,騎馬者在比試中不能碰倒它們,碰倒則罰,減箭術上的得分。這日因兩人爭一女,比射的是她的帕子。葉姬愛用綠巾,共有十條,與其他姑娘的帕子們混一起,包在五寸大的布球上,由小廝自高拋落,看誰射中葉姬的帕子多,一帕得五分。
因采蘩不肯到場下去觀賽,尉遲覺就上來了,跟她解釋這場二術。
“還有一額外規則。”尉遲覺道,“拋出的帕球只要還沒超過五個,場中每個人都能加入比試,我們叫鷹。因為是后來的,就必須贏或與第一的人平手,否則他本屬于哪方,哪方就必輸,哪怕他那方原來可以贏。不過,若他贏了,對手一方今夜共度良宵的姑娘就由他定,同樣射帕,不過會是誰的帕子就看他的手氣了。”
“聽起來輸贏都不吃虧啊。”采蘩看看尉遲覺身上的騎士服,“你原本準備下場當鷹?”
“這是一種可以運用戰術的游戲,鷹者是后殺出的英雄。”尉遲覺朝余峰那邊看去,“余峰箭術不精,但他那堆里至少有兩人可為強鷹,故意擺在后面準備顯擺的,而且可以挑一個差的女人給對手,借機嘲笑。”
“對手若拒絕鷹者挑的女子怎么辦?”漸漸聽出點意味來了,雙方要是互相敵對,輸的一方也夠嗆,十足十沒了尊嚴沒了面子。
“拒絕的話,照祖宗規矩,必須要娶回家,可以不碰她。可以厭惡她,卻也得給那姑娘養老。照這規矩進門的女子,是不能由正妻隨意處置的。一般不會有人那么傻,不過閉眼瞎燈就能了的事。”尉遲覺翹起腳,十指交叉抱住膝,姿態優雅,騎士服在他身上顯得太粗獷,給人穿錯了的感覺,“啊,抱歉。忘了你也是姑娘。”
所以當她是男人了?采蘩笑,“我總算有點明白了,怎么都不會吃虧的原來是煙雨閣。必成的買賣。”
“那是當然。這煙雨閣的媽媽長得像胖大嬸,比錢鬼還鬼,明明和從前沒什么分別,都是青樓煙花地,她非堅持說這里的姑娘賣藝不賣身。其實只是要抬高價錢。讓有錢人覺得不容易到手就必定是好貨罷了。這叫狗鼻子插蔥,掰下蔥來當象牙賣。不知道搶了我樓里多少生意,要不是我人脈也廣,早被她擠兌死了。”說著說著,變成了私怨。
忘了這位也是開青樓的,采蘩不禁說道。“你樓里生意要不好做,要不要跟我合作?”她有認真學生意,但她比童芷沒出息。只想偷懶,所以喜歡找能干得力的幫手。
“開青樓是為了氣死我爹。他還沒死,我不轉行。”尉遲覺想都不想,拒絕她。
“你們一個個都挺有目標的。”一個要等娶了媳婦才不挨揍,一個要老爹氣死才要轉行。
不知道獨孤棠的目標是什么?想到這個人。采蘩就聽南北一片叫好聲,原來第一批帕球已經拋出。
余峰快速拿起長弓。本來對準了落下的帕球,卻因為獨孤棠干凈利落的拉箭動作而怕他射中,于是借弓上那些寶石,映了日光就往獨孤棠的眼睛上一照。獨孤棠的箭出去,射了一只紅帕球,離綠帕球不過方寸。
嘆息聲此起彼伏,不過也沒人去指責余峰。這是一場游戲,只重結果不重方法。如尉遲覺所說,戰術運用也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斗得是多面的本事。
“余峰的弓夠貴重的,鑲了這么多寶石。”采蘩這時才注意到那張弓。
“貴重有什么用?他這張弓還是最好的制弓師傅所造,但那位師傅不太情愿承認,只道一生造好弓無數,心血來潮制一張漂亮的,就像美人一樣,好看可以,打獵就不要上場了。”尉遲覺瞇起細眼,“說起來,你似乎不緊張老大輸贏。”
身旁無回應,尉遲覺看向采蘩,見她怔怔盯著場中,以為她終于擔憂起來,不由自主勸慰道,“你不用擔心,男子在外逢場作戲也是無奈,心還在你這兒就好。”
采蘩卻好似靈魂出竅,唇輕啟輕合,一句極小聲,“貴重有什么用?”
“呃?”輪到尉遲覺怔住了。
采蘩突然笑了,真心歡喜,所以眼睛也有光芒,“尉遲,你幫了我大忙了。貴重有什么用?”輕呵開懷,“貴重確實沒有用。弓是如此,紙也是如此,一通百通。”
“呃――”他剛才說了些什么?有說到紙嗎?怎么跟不上這位姑娘的思路啊?
“而且,我不擔心。”即便是出神,該聽到的,一字不漏,“他若無心,也就罷了。若對我真心實意,別的女人是絕對不能沾的。”她不勉強他,但看他自己的選擇。
“逢場作戲也不行?”該替老大慶幸嗎?還好這姑娘比老大小了好幾歲,老大年少輕狂時,她還是小女孩呢。
“既然是做戲,沒必要貢獻身心。輸贏都要和煙雨閣的姑娘共度良宵這種事,對我而言是不可能發生的。哪怕娶回家當菩薩供起來,他沒錢,我有錢,我來養著。后院三妻四妾也好,他搏個風流倜儻的瀟灑名,我則是讓人稱頌的賢良有德,好事。”家門里的真相外人能有幾個看得清的,都是人云亦云。她這會兒都不怕人對自己的容貌指指點點,關起門來就更不怕了。
“姑娘話里似有允嫁之意,看來我該恭喜老大,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貌美,富有,還聰明,但尉遲覺為獨孤棠感覺烏云壓頂。自家老娘常教,娶什么女人當老婆都行,最重要就是他得心甘情愿。烏云壓頂,也是老大心甘情愿的吧。
“央呢?”看著第二批帕球落下,似乎有兩個綠的,采蘩問得漫不經心。
“他――會相好的去了。”尉遲覺答得漫不經心。
余峰故計重施,可惜同樣的招數對獨孤棠是沒用的。嗖嗖兩箭,一氣而出,皆中綠球。眾女嬌語鶯鶯,頻送秋波,將軍少帥喊到男人們心窩里的酥麻。獨孤棠卻沉穩,神情不動,收弓拎馬,到一邊等第三撥,但那傲然的姿態仿佛在告訴每個人,他贏定了。
第三撥又落雙綠,余峰不敢再耍花招,老實射箭,和獨孤棠各中一球。如此,三比一。還有五帕。
“會有老鷹飛進來么?”寒風吹亂了頭發,采蘩將雙手攏入袖中,但場下赤著上身的兩人,還有一群穿單衣的男子們,如源源不斷的熱流,蒸高著那些居高臨下的春色目光。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哪位是葉姬?”
尉遲覺看著南面,“就在那個尖角屋頂下的窗前。她是煙雨閣頭牌,住著視野最好的屋子,享受諸多姑娘得不到的優待。”
臨窗一美,看不清五官,但身姿纖細,鵝黃綠的雙袖在風中飄擺,仿佛燕尾迎春。單單只是剪影,已令人浮想聯翩。采蘩只道,“所有的優待都要付出代價的,別人看著羨慕,也許她心里一點都不想要。”
尉遲覺的視線立刻落在采蘩身上,“姑娘睿智,外表越是華麗,內心越是疲憊痛苦。但愿那位葉姬也如姑娘這般,早點明白過來。”
“如今我倒希望獨孤棠贏了。”果然,獨孤棠鬧這一出有目的,“贏了至少能辦成事,輸了得白養一人。咦?”采蘩眼睛一亮。
尉遲覺也看見了,正中下懷的笑意,“就知道他按耐不住。想靠余峰那三腳貓的騎射功夫,他就等著花落旁人吧。”
“那是誰?”采蘩看驅馬進場的男子身材碩長,氣魄不輸獨孤棠。
“黃煒。這次對齊作戰,在北線立了赫赫戰功,也是余相新近極力提拔的人,所以很自然和余家人走到一起。”尉遲覺告訴她。
“他也是四方將之一,與他的上司獨孤棠爭,不要緊嗎?”四方將中,尉遲和央不用說,但黃煒和李鶴是余相那邊的人。
“得罪他的上司,總比讓他的后臺丟臉得好。再者,他是葉姬前些日子唯一的入幕之賓,據聞兩人如同一對恩愛夫妻,黃煒日日留在煙雨閣,霸著美人不放。大概得罪的人太多了,或者情轉淡,黃煒已有幾日不來,倒是余峰開始討好葉姬。”貴族子弟為了女子而爭風吃醋,尉遲覺嚼來索然無味。
“黃煒多半也有想成全余峰的意思。卻不知他這么飛進來,到底是為了余峰,還是出于私心,有些耐人尋味。”第四撥,單綠球,黃煒的動作竟比獨孤棠快,一球歸他。余峰在一旁觀望,是不分薄同伴得球數的策略。“平手當如何?”
“平手就計雙方總得球數。”剛才忘了提。
“也就是說,黃煒拿到四球以上就穩贏了。”采蘩心算比打算盤出色,“上來就給獨孤棠一個下馬威,我就說你們的老大功夫實在馬馬虎虎。”
尉遲覺張嘴半天,一句話未說。
而就在這半天里,黃煒射下四個球,獨孤棠射下一個。
這叫――事實勝于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