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者自清。我自問以君子之心逑淑女,比任何人都想保護童姑娘的高潔。不過,若有那些有眼無珠心存嫉妒的人毀童姑娘清譽,正好。”獨孤棠這話讓人們露出不解的神情,但他緊接一句給出了答案。
“如此一來,童姑娘非我獨孤棠莫屬。”
到這兒,還有。
“你們若要散播這些話,別忘了加上一句。真有心明眼亮的人對這姑娘動了心,那就得和我爭一爭了。文比武斗都奉陪,有命無命自負責,簽生死狀便可不相干。”
采蘩一聽,這不是要挾嗎?又比又斗,還要簽生死狀。誰敢和他爭?誰又愿意為了娶一個女子把命都豁出去?想到這兒,她嘆口氣,不再理會這些,進了車里。自己從來沒什么好名聲,也不貪一個面子上的賢良淑德,人活一世,不管到哪兒,舒服順心就好。沈疆的謾罵,沈珍珍的陰詭,沒有激起她心中波瀾,倒是為了獨孤棠的霸氣宣言而起涌萬千。她也明白,這么一來獨孤家里必定掀浪卷風,她則要站在浪尖上面對四面八方的攻擊。所以,這樣無關緊要的場合就不要浪費精力了。
獨孤棠見采蘩一聲不響上了車,笑中便有些“澀”,“各位,瞧見沒,芳心難擄。還請你們幫著多散些我的好話,年少輕狂的荒唐事能壓就壓,若娶不到她,我這輩子就不娶了。關外不平,我心不平,保家衛國,要保國家平安,總得讓我先成家――”
“丁三,走了。”采蘩句句聽在耳,之前是激蕩。這時是好笑,簡直成了小狗滾地撒嬌耍賴。
丁三半點不猶豫,輕輕一鞭,馬兒跑起來。但覺身旁有風,獨孤棠就已坐在他旁邊。他對獨孤棠豎豎大拇指,笑得無聲。
獨孤棠抱拳,謝得無聲。
人群紛紛朝兩邊讓開,待馬車過去后,才七嘴八舌議論起來。若有閑情聽,便能發現壞話竟然不多。有些艷羨有些感嘆,還有對南陳童大姑娘的好奇。
這種結果是沈珍珍預料不到的。不但沒能逼采蘩招認其身份,反而還讓她名聲大噪。說不準很快就成定國公大公子的正室夫人了。這個賤人!害自己成了白癡之妻,她還想上高枝?做夢!哪怕用一切手段,都不會讓她得逞!
想到這兒,沈珍珍轉身就走,連問都不問躺在地上的兄弟傷勢如何。車夫問她去哪兒。她道一聲花月軒。
約摸大半個時辰后,沈珍珍就站在郊外一戶紅墻綠樹的宅院外。這里山水環抱,冬景不寂。墻內有歌樂,輕揚起舞。讓車夫婢女在外等,她獨自上前敲門入內。
一年約三十出頭的少婦來迎,勾手親熱無比。“上回你甩袖而去,我還擔心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了。”
“恬姐姐,上次…上次…”沈珍珍有點無措。不是裝的。是真無措。
“不用多說了,我明白的。他突然那么做,換作是我,也會嚇到。”少婦仍美,但眼下有細紋。暗示她最好的年華即將過去。“不過,你今天既然能來這兒。應該是想通了吧?若再耍小性子,可不會有第三次機會。他那個人,能讓你任性叫情趣,卻不能由你一昧耍弄。要么就清高到底,他還不至于勉強。”
“恬姐姐,我懂。既然來了,自然想得很清楚。”雖然這么說,沈珍珍神情忐忑。
少婦也看出來了,“珍珍,我知你這會兒肯定心情反復,但你一直把我當姐姐,我就跟你說實話。你相公如今這副模樣,治愈的希望渺茫,極有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平時咱們來往,我瞧得出來你是個心高的,不然也不會為你相公瞻前顧后,幫他官運亨通了。你也說過,娘家就沖你嫁了個有出息的男人才舍得在你身上花錢。要是知道變成這樣,還會幫你嗎?”
不會。沈珍珍比誰都清楚父親是個怎樣市儈的人。
“錢財沒了來路,你相公的官運又斷,你雖聰明能干,可能肯吃苦的話,也未必不能養活一家子,但是走到今天,舍棄一身繁華,勞碌命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她想要當人上人,想要有一日一品加身,享受極上榮耀。
“其實啊,貞節賢良之類的,全都是沒出息的女人自加的,還有道貌岸然的男人強加的。就連皇后都能一嫁再嫁,我們不過求個無憂無慮的活法,何必想不開?你這么年輕,總不能為了個癡傻相公守身一輩子。而他更不是一般人,是天下的大英雄,每個女人都想嫁的大丈夫。能得他的寵愛,妹妹啊,你求什么得什么,誰還能欺負了你去?”
“求什么,得什么。”沈珍珍聲音狠絕,“我要的正是姐姐這句話。”
“別人給不給得起,我不敢說,他――一定給得起。”已經上了湖中軒橋,軒閣里有一歌有一舞,但少婦能見主席上那男子的目光灼亮望向了自己這邊。他不在看她,而是沈珍珍。心中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每次被無視的剎那還是會痛。他愛年輕漂亮的女人,占他人之妻會令他更覺刺激。她唯一可慶幸的,至少自己是受他信任的,能知道他這一深藏的喜好。
沈珍珍的手心在出汗,腳步卻沒有慢。她知道走進去意味著什么,但更清楚不去意味著什么。一無所有!她不會讓自己落到那一步,尤其比那個賤丫頭不如。更何況,男人而已,只要利用得當,大英雄也一樣能攥在手心。
在那雙如鷹的灼灼目光中,沈珍珍優雅福盈,溫柔喚一聲,“丞相大人。”
歌散了,舞退了,高恬親手關上紅漆木門。
人心濁,湖水清,明秀景,烏糟事,好不諷刺。
而在另一邊,街道安靜,人面換去,一輛普通馬車從匆匆轉為悠然,車簾這才撩起。兩個名聲被毀得差不多的人反而各守規矩,自得說話,卻車里車外持距。
“棠掌柜。”這聲起,不惱,輕松。
“采蘩姑娘怎么突然如此稱呼?”這聲也沉,卻是心悅矣。
“你打著棠掌柜的算盤,我自然這么稱呼。如何,高興得很嗎?”想起來,她在成為童采蘩前,他和她也這么車里車外說話,如今心境迥異。
“算盤雖打得挺好,但事情還沒成,不能掉以輕心。”他嘴角彎了,最好別回頭讓她看見,“不過,心情確實不錯。”
“嗯,看得出來,背上寫著愉快二字呢。”采蘩道。
獨孤棠禁不住回望肩后,“有么?”
“現在是臉上寫著呢。”采蘩瞇眼,“看見了,小心嘴笑咧了。”
“上當。”有丁三駕著車,獨孤棠干脆反身坐,盤膝面對采蘩,“氣我霸道蠻橫嗎?”
“關于這個,倒是要感謝你的。我這張臉易引人肖想,如今你這么一說,應該能讓我省些心了。”妖面媚骨,天生的,她今生釋懷。
眸中光澤如寶石,獨孤棠深望著采蘩,若懂了她,誰能放開她呢?“那你叫我是――”
“我們去哪兒?”就問它而已。
“不是說了今日帶你去望江南么?來接你。”理由冠冕堂皇,還有下文,“你二弟小妹不肯早起,而舅姥爺說他明天也要到那兒吃飯,到時由他帶他們去。”
“所以,就我們倆?”仿佛聽到棠掌柜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丁三不是人嗎?”這話說的。
丁三手里的鞭子差點飛出去,暗自揣測,這是讓他識趣閃開的意思?
“丁三,等會兒別為他省錢,放開了吃。”采蘩笑。
“小姐,既然大公子在這兒,就不用我了吧?我近來正研究無夏的解藥,出來半天了――”不,他放不開!對著這兩位明來暗去的主,他怕噎著。
“那你去忙。”馬鞭已到了獨孤棠手里,“不用惦記著再出來接,我會把你家小姐安全送回園子的。”
丁三嘿應一聲,從馬車上騰躍了出去,終于讓某人眼中覺得清靜不少。
采蘩挑起眉來,“獨孤棠,等會兒點菜就好。”
“那怎么行?望江南有佳釀,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遇到貢酒,十分難得。”悠然駕車,心滿意足的背影,有調侃的語氣,“你我互引為知己,似乎少有獨處時候,今日時機正對,可不醉不歸。”
“不知是什么時機正對不醉不歸?”她心底好笑。
“我…今日生辰。”臘月二十四,就像他的命格,一年四季中最寒冷刺骨的時候。記憶中慶祝生辰的畫面寥寥無幾,到此刻覺得生的日子剛剛好。因為就在今天,省得他挖空心思想說辭。
“真的假的?”采蘩還不信。
“那么換個說法。”獨孤棠眼著前方,心卻留后,“棠掌柜與采蘩姑娘第一回見面,就在去年今日。”
獨孤棠一直以來是冷的。圓滑也冷,義氣也冷,殺人時冷,救人時冷。大概是接二連三失去至親的緣故,逼迫了自己心冷情冷,不想與人有太親近的往來。但采蘩發現,自從他跟她說開后,時而他這個人就顯得溫暖起來。
“是去年今日嗎?我不記得了。”聽著獨孤棠拿她的好記性來說,采蘩垂眸,滿滿笑意。
時機正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