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騁去見張翼了。
于良吃飽喝足之后,眼皮子就耷拉下來,只想補一補這些日子的少眠。采蘩安頓好他,才想起龐心柳的事,正要召門房來問,卻見云夕帶著雅雅走了進來。
云朝雖是使節之一,但云夕卻是自己跟來的,所以不好住進西園,因此就和采蘩姐弟妹作伴,仍當雅雅的老師。
“這就玩好了?”采蘩問。顏輝要是肯帶兩個孩子,多是一整天不見人影的。
“舅姥爺看到一個大姐姐,和她說了兩句話就不跟我們玩了,請云姑姑帶我和二哥回屋。”雅雅嘟著嘴,還沒盡興。
“那姑娘讓鑰兒弟弟的大雪球砸到,顏大哥去看她有沒有傷到,就這么說上的話。說了幾句,顏大哥讓我帶雅雅,竟兩人一道走了。鑰兒弟弟直呼稀奇,偷偷跟去,我沒攔住。”云夕的大哥和顏輝兄弟相稱,云夕和采蘩卻又屬于平輩的朋友,這就讓稱呼有些亂了套。
“這么也好,不用我想怎么跟舅姥爺介紹那姑娘,又不會引起舅姥爺反感。”采蘩心道正巧。
“采蘩,你認識那位姑娘么?”云夕也好奇。
“她叫龐心柳,在西園宴上見過面。她說喜歡舅姥爺著的書,問我能不能幫忙引見,我就讓她今早過來。不過,這事若是在女子之間也就罷了,偏偏女子想認識男子,難免讓人往歪里想,尤其是我那個舅姥爺。聽祖母說,他最怕有人刻意給他牽紅線,只要瞧出有一點意思來,立即甩臉掉頭。所以我答應龐姑娘時十分爽快,今早卻不知如何跟舅姥爺說,雖然我并沒有做媒的想法。”采蘩瞧云夕一副聽熱鬧的模樣。“你是不是也有些想歪了?”
云夕笑嘻嘻道,“一男一女,歲數差得不多,龐姑娘頭回見面就能讓顏大哥愿意帶著她。這叫天意。我沒想歪,看得分明而已。”
采蘩搖頭輕笑,“我瞧龐姑娘是真喜歡舅姥爺寫的游記,或者崇拜。或者敬仰,論男女之情為時過早了。”
“崇拜,敬仰,是選夫君的必備之一。沒有一處能讓我崇拜的男子。我肯定不嫁。”待字閨中的云夕說起婚姻大事來不害羞,堅持自己的原則。“龐姑娘不但能讀游記,還能鼓起勇氣來見面。也挺不一般的。這不已經踏出第一步了嗎?”
采蘩怔然。“是嗎?”要崇拜自己的夫君?
“等著瞧吧,就兩種結果。”云夕豎起兩根手指,“一種,龐姑娘被顏大哥無情拒絕;一種,兩人修成正果百年好合。顏大哥比我兄長大了五歲,一個已經是兩個娃的爹了,怎么著都到了趕緊成家的年齡。”
龐心柳和顏輝?采蘩想不出那樣的畫面。不是她不喜歡龐心柳。而是顏輝其實淡漠無情的本心讓她無法將兩人放在一塊兒。她認為,顏輝是怪人。可以天南地北跟他侃,但要走進他心里,萬中不知道有沒有一。
“別想那么多了,還是關心自己的大事吧。來長安三日,也不見你出門逛逛,如何能讓北周的貴公子們為你折腰?”采蘩捂嘴。
云夕駭睜著雙眼,“一個我都不想找,還貴公子們?我不出門,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居瀾園里陪雅雅。”她是出來玩的,一路上遇到那么多事,已達到了開眼界的目的,如今“想清靜”。
“不出門啊?”采蘩嘆口氣,“可惜,我本來還想跟你一起逛,從長安最熱鬧的坊市開始。麥子不在,你又不愿意動,看來只有雅雅肯陪我了。”
雅雅一聽,連忙把小手從云夕那里抽出來,跑到采蘩身前張臂抱住,“姐姐,雅雅要出去逛,雅雅要吃糖葫蘆。”
云夕張嘴又閉,最后干脆道,“采蘩,我自打嘴巴,承認剛才胡說八道。其實,我想出門。”怕自家哥哥嘮叨,又怕給采蘩添麻煩,“而且學生都跑出去的話,我教誰呢?”
“那還等什么?”采蘩吩咐備車。
大管事親自送采蘩出門。這位看似很通曉世故的中年人,行事沉穩,令人生出可靠之感。他對采蘩的態度也是畢恭畢敬,給予了相當的尊重。
采蘩禁不住脫口問,“你家大公子呢?”
“大公子今日第一次上早朝,下午還要去太尉府領軍職,可能得到晚膳時才能回轉。”大管事回道,面色中有喜意。
“大管事很高興?”獨孤棠說這是他姐姐借給他的地方,但就她看來,這園子里的仆從,從大管事往下走,到掃地的小廝,都視他為正主。
“大公子終于憑自己的力量入仕立業,我們這些跟著他的人都沾了光,自然高興。”大管事答得也誠懇,“皇上已下令造四方少將軍府,很快大公子就有自己的府邸,不用再把借住掛在嘴上。夫人,也就是大小姐,早有意將這園子轉到大公子名下,但大公子就是不肯接受。想來皇上賞的地方,大公子便推辭不了了。”
“…”沉穩是沉穩,好像有些啰嗦,采蘩不再問,免得問一句,對方答十句。
“童大姑娘先上車,我去叫一隊衛士隨行。天子腳下,既比別地安定,但壞人比別地的壞人更蠻橫。看著是街頭混混的人物,說不準和皇親國戚沾著關系,不能隨便惹。若姑娘人多勢眾,至少讓人忌諱著些。”
好嘛,她不問都能說十句。采蘩淡淡阻止,“不必了,我就一駕馬車,還有四兄弟護衛,又是到最熱鬧的西市,陣仗太大,反給你家大公子惹閑言碎語。”
大管事的啰嗦能及時歇無,垂首道是。
馬車出了園子沒多久,駕車的丁大扔進一句,“小姐,有人當咱們的尾巴了。”
采蘩立刻想到沈珍珍,但她經歷了飛雪樓和天衣教,那位大小姐能使出來的手段已不會讓她心慌,只道,“不用理會。”
丁大嘿應一聲。
云夕一雙慧黠的眼睛眨了眨,“采蘩,別告訴我你又有麻煩了。”東葛青云的事,對外的說法是他陪同采蘩回鄉,遇到山崩而墜崖。不過,東葛青云在南陳向采蘩求娶,路上又興風作浪,說采蘩出身奴婢,還是他家的奴婢。這些使團上下都知道。
采蘩作出無辜的表情,“我不犯人,人非要來犯我。昨夜在西園遇到了東葛的夫人沈氏,對我態度不善,好像以為是我害了她相公。說不定就是她派人來盯我。”
云夕撇嘴,“你該跟那位東葛夫人說,你家相公想娶我當平妻,被我拒絕了卻色心不死,糾纏不休,結果天怒人怨,老天爺給他好看了。
采蘩但笑不語。這倒是提醒了她,東葛青云向她求娶之事一定會傳到沈珍珍的耳朵里,肯定會火上澆油的。
雅雅不管她們說什么,還是喜歡趴著窗看外邊,突然很高興得喊起來,“集市好熱鬧,姐姐,我們下車玩,好不好?”
原來這么快西市就到了。采蘩順眼看去,熱鬧是熱鬧,要說多繁華大氣卻夠不上。街道不寬,兩旁鋪子十分擁擠,有賣菜的小攤,又有賣珠寶的廣樓,真是高低打成一片,魚龍混雜。而地上雖有白雪遮瑕,不必太仔細,也能隨處可見污水臭溝。長安是天子之城,但它還是老城,百年之間歷經數朝,戰火一次次吞滅了那份輝煌,露出蒼老的跡象來。
“一眼看到頭,沒什么新鮮有趣的地方,這就是鼎鼎大名的西市啊?”連頭回出遠門的云夕都覺失望。
“不似揚州煙花美,柳絮三月飛如雪。”采蘩說著南方民謠,“我終于信了一種說法。南地有靈秀,令人心滿意足而無渴望,只愿沉醉其中。北地天高地廣,卻暴烈粗糙,令人總想征服擴張,尋找那份心滿意足。所以,北人善武,南人善文,皆因天地養不同。你看這西市小而殘舊,但這里的皇帝剛剛得到了一大片土地,讓陳帝望塵莫及。”
云夕沉思,遂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不該小瞧了它。”帶著雅雅下車步行,她漸漸對北方特色的小玩意兒起了興趣,買的東西比雅雅還多。
采蘩什么都沒買,她在找一間鋪子,一間叫“墨”的紙鋪子。
丹大人說了,那位會造紙的老友在西市經營紙鋪。她本無意出門,因此才決定過來看看。和高麗紙匠要不要切磋,她暫無想法,反正西騁也在。張永的后人張翼雖說路途上對她挺照顧,但此一時彼一時,這露臉揚名的機會當然會先顧著自己的得意弟子。至于陳帝當初允她南下時說讓她向高麗和北周的大匠們展示一下南陳女紙匠之能,不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旨意,很容易蒙混過去。
她就覺得好奇。但凡和紙有關的人和事,她都會生出強烈的探知愿望。一個會造紙的人。到底會到什么程度?值得丹大人特意交代他們請教?
可是,采蘩將西市逛了兩遍,始終沒有找到這間紙鋪子,更沒找到這樣一位會造紙的人。害她在好幾間沒開門的店家門口反復轉悠,還一再問人,差點被當了有病。
她最終認定,丹大人太久沒有離開康城,掌握這位老友的消息多半過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