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今年十八,乍看不起眼的黑皮臉,一笑就有點惹人注目,看著會覺得那個俏生啊。他平時走小城鄉鎮去送信,快進快出的,一般人還沒看清那張臉,他就已經走遠了。
今日麥子正好走這條路回城,見有孩子的風箏掛到樹上,就下馬幫忙。誰知,風箏拿下來,她才又把它放上天,麻煩也找上來了。
“俏哥兒,我家主人請你過去喝杯酒。”三四個大漢將他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指著不遠處的山亭。里面坐著一個穿著綾羅綢緞的中年富翁,服侍在他四周的都是一些俊美的少年郎。
麥子沒注意這種不正常態,但也不想去跟陌生人喝什么酒。他不是會說漂亮話的人,只是一味閃躲,以為這樣就能把麻煩避過去。結果,非但沒躲過,還讓人兩面夾起來,硬給拖進了亭子。
“老爺,我們把俏哥兒請來了。”大漢將麥子往前一推。
麥子沒站穩,那位老爺立刻扶住,趁勢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眼珠子頓時凸出來,神迷迷,半張著嘴,好像要流口水的蛤蟆模樣。
“小哥,今日春光好,老爺我善心大發,給你一個賺銀子的機會。來來,陪我喝一盅,我給你十兩銀子,兩盅二十兩。要是陪老爺我一晚上,嘿嘿,給你一百十五兩。”遠遠看著,只覺著此子笑臉俊俏,本來十七八歲的,他已經嫌長開了,卻偏偏被這笑臉給吸引住,又看人穿著舊布衣騎匹瘦馬,確定可以欺負。不想近看黑里細膩,手也是滑潤如絲綢,令他很是心動。
麥子忙推開他,看了看周圍細皮嫩肉的那些少年郎。恍然大悟,“你好男色?”
這位老爺好男色,還是少年色,但聽人當面說出來,萬般尷尬不自在,“老爺看中你,給你銀子賺,是瞧得起你!”
麥子正正經經說道,“我不缺錢,也不會喝酒。更不好您這一口。對不住,身有要務,得趕緊回去。”定然轉身。要走。
老爺大喊,“給我站住!”
四個大漢立即往麥子跟前一堵。
“你進了我的亭子,哪能說走就走?!”干脆橫了,他有的是錢,官場還有人。“我說你偷了我的——呃——玉佩!你要是不乖乖聽話,我就將你送官。”
“我沒偷。”麥子還跟人爭道理。
老爺從自己身上扯下一塊佩玨,扔給離他最近的一個大漢,“塞進這小子手里。”
麥子就這么被栽贓了,耷拉著腦袋,卻不是憤慨。“我雖然走南闖北,聽到見到不少不平事,卻不知道有一天會挨到自己身上。原來竟是這般不好受。”
“你嘀嘀咕咕說什么?”老爺以為他一定會屈服,“給老爺我倒酒,不然就別怪我無情了。我瞧你雖然苦出身,恐怕也挨不住嚴刑拷打吧?”
麥子搖搖頭,好似恍著神拎起酒壺。
老爺那個得意。色眼瞇著,手又不老實摸了過來。但是。他的手還觸到任何實物,卻突然有金色的液體流下,并且沿著手臂往上,頭發濕了,臉也濕了,一張嘴都是酒味。
“你!你干什么?!”被麥子澆了一身的酒,色鬼氣得跳起來。
四個大漢過來,架住麥子往外扔。
采蘩和魏吳姬趕到的時候,麥子已經飛在半空中,眼看就要頭撞草地,說不定會有慘禍發生。
魏吳姬急了,脫口而出,“快救人!老娘我還沒跟他——”表一表心意呢。
然而,她那十幾個護師尚不及出手,就見林子里竄出一道黑影,將麥子一把抱了個正著,滴溜溜轉了三四圈才穩住身形。那人面色赤紅,身高體壯,春天就穿無袖短褂布裳大籠褲,小腿纏著緊布帶,一雙黑布鞋沾滿灰塵。
采蘩一見他就笑,“阿肆。”巨闕船上的阿肆。蟒花手下的大弟阿肆。逼她說放屁的阿肆。他居然又到康城來了。
她雖然歡喜,但身旁的魏吳姬卻露出不滿的表情,噘嘴道,“兩個都是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妹妹不知姐姐是這般厲害的醋壇子。”采蘩覺得魏吳姬在情感上又真又率,所以她說話也很直,“不過是為了救人而情非得以,姐姐若是計較,難道咱們要眼睜睜看麥子摔死了么?”
“我隨便說說罷了。”魏吳姬眉心仍緊鎖,“可是,你瞧不出怪異來嗎?麥小哥瘦弱,那人卻一身橫肉還高。”
一身橫肉?采蘩暗笑在心,這位醋勁不小,還嘴硬。這時卻見阿肆已將麥子放下來,她趕緊走過去。
“大哥?!”
采蘩聽麥子這一聲,不由詫異。麥子父母雙亡,與大哥相依為命,他更是為了能和大哥多見幾面而成了信差。這個大哥,是阿肆?
她心中的疑惑讓魏吳姬問了出來,“你是嫡親大哥?”
阿肆橫了魏吳姬一眼,繼而看到采蘩,一怔之后馬上抱拳,“采蘩姑娘,真巧。”
采蘩仔細看著麥子和阿肆兩人,但覺五官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你和麥子真是一家人啊。”
阿肆點點頭,低頭對麥子說,“我去信局找你,老板跟我說你今日應該回城了,所以來這條必經之道等你。”
麥子酒渦漩深了,十分高興,“大哥過年沒回家,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半年,真是太好了。你上回叫人送來的年貨太多,我一個人吃不完,就腌制起來了,如今應該入味得很,回去我就給大哥做一頓好吃的。對了,還要買好酒。這百香坊吳姬夫人的酒遠近馳名,咱們干脆買兩壇回去。雖然價錢貴,不過物有所值,而且大哥你又是難得回來——”
采蘩才知道麥子也有這么啰嗦的時候。
阿肆一抬手,擋停了麥子的話,大步往石亭走去。有人已經開始拉家常,但有人還記得有正事要辦。
麥子發現沒了聽眾,看到大哥氣勢如虹。顯然要找人算賬,連忙跑過去勸他,“大哥,算了,我倒了那位老爺一壺酒,怪不得他們要摔我。”
魏吳姬將麥子往后拉,笑嘻嘻道,“麥小哥,有這么疼愛你的大哥,你可真有福氣。”說著。玉手一揮,護師將石亭圍住。
這下,采蘩與麥子并行。“真想不到,阿肆是你大哥。你們都這么幫我,是不是緣分?”
麥子又被轉了注意力,專心回答采蘩的話,“我也想不到小姐和我大哥居然早就認識。我大哥跑船的。居無定所,不知小姐如何識得他?”
采蘩就跟麥子說搭乘巨闕的事,故意拉拉雜雜一大堆,能讓阿肆和魏吳姬去處理亭子里的人。
那位老爺見突然跑出來這么多人,尤其是阿肆三下兩下打趴了他的幾個保鏢,心里哆嗦。嘴上卻強硬,“你…你好大的膽,竟敢打我的人!你知道…知道我是誰的妹婿嗎?找死呢!”
阿肆往旁邊吐口唾沫。斜眼看他,“你是皇帝的女婿也不關我鳥事。我不捶得你縮龜,你娘的不會干人事!”敢調戲他家的麥子?!“說!剛才你用哪只手想碰他來著?我廢了它!”這時他并不知道麥子的手已經讓色鬼老爺摸過一把,不然恐怕要出人命。
色鬼老爺嚇得跳到亭圈長椅上,打算往外爬。一轉頭卻看到一張熟面孔,忙喊。“夫人救命!夫人幫我!”
魏吳姬從阿肆身后走出來,環抱雙臂,“我說是誰那么大膽,大白日里居然敢調戲男——”清咳,“尋常百姓。這不是鄭老爺嗎?前些日子你夫人和她兄長來過我百香坊,當時沒看到你,我還問過一聲。聽說夫人讓你氣得回娘家了?”也好意思說是誰誰誰的妹婿。
鄭老爺連連擺手,“不,不是的,我夫人是回娘家給我岳母大人賀壽。”這女人的消息怎么這么靈通?
“哦——那是我聽誤了。”魏吳姬抖抖手帕,“正好,你夫人明日還要來挑酒,我再問問仔細。”
鄭老爺聽了當場苦著臉,“魏夫人,魏大東家,我錯了,再不敢在你這兒生事,你就放我走吧。我——”眼珠子骨碌轉,“我愿賠銀子,多少都行,只要這二位消了氣。”
魏吳姬到底是地頭蛇,要給八方面子,便將阿肆拉到一邊低聲商量,“這是個小人,你得罪狠了,恐怕將來遭他報復。橫豎麥小哥也未吃到大虧,不如嚇唬嚇唬就收手吧。”
阿肆哼一聲,“我可不怕他報復。”
魏吳姬繼續勸,“你不怕,麥小哥也不怕么?他又不像你那么神力。”
阿肆回頭看看麥子,正接收到一抹笑,咬牙道,“難道就此算了?”
“你打了他的保鏢,也嚇得他狼狽如此,等我再敲他一筆銀子,便差不多了。”魏吳姬黛眉跳跳。
阿肆突然一大步跨到鄭老爺面前,抓起他的手用力一捏。
鄭老爺疼得大叫。
“你要是再敢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就代閻王爺收了你的狗命。現在給我滾——”阿肆甩開他,走出亭子時對魏吳姬說,“不必夫人出面了,我們不稀罕他的臭錢!”
采蘩已經猜到阿肆會這么做。他是那種拿了她的錢買酒,一定要讓她喝一口,才肯接受贈與的人。她發現,如今身邊好些人,不富,不貴,但根根傲骨,意氣風發。
她,也要做這樣的人。
“妹子,我們走!”
呃?呃?呃?聽錯了?
是“麥子,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