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琚,字蘭燁,年方二十。出生時,母親做異夢,身處一片玉花之中,明月如盤,最美一朵花的蕊上,一顆渾圓的白玉珠溢七彩霞光。那年家主還是向琚的祖父,很能解夢,聽了兒媳婦的夢只道小吉。但到向琚三歲,老爺子便放在身邊親自教養整十二年,直到他過世。
十五歲的向琚入國學,第一篇文章問君便震驚學館所有先生,人們才知向家出了位驚世之才。皇帝親見,不過說了幾句便請榻相談,結果竟談過一個時辰。本欲封他為太子陪伴,但他婉拒,說年紀尚小,只是死讀書,想要在外多歷練幾年。皇帝更欣賞之,給他一個清官之職,允四方走動,不過得隨時奉召喚入宮。
這一放,便至今。向琚掛著清官職,似乎全然不理政事,鎮日游山玩水呼朋喚友,得了個美玉公子的倜儻之名。但劉管事欺主貪私這事,向粲問他如何認為,因為他才是真正的掌權人。
“好像非見一面不可。”向琚將信遞還堂兄,“還有她要見的是你,不是我。所以欲拒還迎我不對,反撲你才對,四哥有艷福了。”信上說得很清楚,只要向粲能答應將她姐弟三人送往城東她指定的地方,她便把辨別松紋紙真偽的方法說出來,而他的名字則沒有出現過一次。那天他果然沒以為錯,她隨手抓他貶低劉大而已,恐怕還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向粲再看一遍,“還真是,不過別人也不知你才是說了算的。那我去見見?”
“見歸見,暫且什么都別答應她,我們向氏豈由他人牽鼻子走?”向琚垂眸沉吟片刻,又道,“那姐弟三人非普通平民。信上字跡仿二王之書,應該是她二弟所寫,雖欠火候,卻已有神韻,必定拜在名師之下學習。而她讓我們送一程,似找強勢依傍,可能有人對其不利。若沒有不同尋常的身份,何以至此?”
向粲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不錯。
“你去見,不必問她如何鑒紙的方法,只要她說出實情來,否則便不能答應她的要求。既然已知劉大在紙上做手腳,我們大可找越縣的紙師來看,雖說多耗些時間,未必非此女不可。”向琚面上微笑,然而眸色冷暗。
向粲伸手問知雀討茶,邊道,“哎呀呀,五郎你也太無情,這么容易博到一顆美人芳心卻往外推。你以往憐香惜玉得很,這回行事怎不留余地?”
“因為她并非以美色來取好處,既然如此,我尊重她的意愿罷了。一點小聰明,雖說值得我等一觀,卻有些自以為是。驅使向氏為她揮馬鞭——”美玉公子勾起嘴角,輕嘲,“她還沒那么大本事。”
感覺馬車停了,知雀撩簾往外看,“公子,碼頭到了。”
向粲起身,“那我跟美人斗嘴去,你別睡下,等我回來說她生氣的模樣。”
知雀等向粲走了,張口又止。
“剛才四哥在,你太過放肆,我才讓你收斂些。這會兒就兩人,有話就說,我最煩人吞吞吐吐,白費心思猜沒用的。”向琚看著她。
“我只是覺著那個姑娘挺可憐的,不知道是跟公子對手,要輸慘了。”知雀吐吐舌頭,恢復了可愛的表情。
“對手?”向琚笑容淡去無痕,“知雀,等這回到家,你跟大公子的女兒吧,在她面前你就特別機靈了。”
知雀跪著不起,“公子饒我,我說錯了。公子何等身份,又怎能將那樣一個女子視為對手?”
“每次認錯倒是及時。”向琚并沒有真要把她打發的意思,不過提醒她別再亂說話。
下了車,知雀幫他系風袍,卻看他正望巨闕號,但她不敢多說一句,閉緊嘴巴做事。
阿錚帶主子上甲板,只見阿肆一人坐在木樁上打盹,除他之外看不到人影,只得喚道,“阿肆兄弟?”
阿肆未睜眼即說,“老大怕胡子和兄弟們喝花酒過頭,耽誤明早開船,所以跟去了。”
“我們不找蟒老大,找采蘩姑娘。”阿錚說完,頓覺兩道利光。
阿肆眼睛開了,也不說話,就直勾勾盯著。
阿錚心想,還不如不說,直接領四公子下艙便是。但如今后悔也來不及了。
“采蘩姑娘請我過來一趟,有事相商。本該明早再來,又怕她等回復,所以——”向粲十分客氣,“阿肆兄弟能不能幫我去問一聲?她若已經歇了便罷,不然容我借正艙一用,好說話。”
他才說完,阿肆已經下了木梯。
“蟒老大手下個個不凡。”向粲往正艙走去,“阿錚,你先去把里頭的燈點亮。黑燈瞎火,遭人誤會。”
“公子,你似乎篤定采蘩姑娘還未歇下?”主人不在,客人自己動手點燈。
“她心里有事,當然睡不著。即便睡了,也會起身來會我。”從五郎那兒,向粲已經領會對待此事的正確態度,就是向氏不急姐弟仨急。
果然,沒一會兒門外就有個嬌柔的女聲傳進來,“粲公子,小女子采蘩和二弟一同來見。”
“采蘩姑娘請進。”阿錚幫著開門。
向粲雙手提衣擺,往椅子上端坐好,便見一大一小走了進來。燈下近看,兩張臉比初次相逢時干凈許多,真是十分漂亮的姐弟倆,不過姐姐妖嬈姿艷,弟弟俊逸清秀,彼此全然不似。
“姑娘,我以為要到下船才能再見到你,想不到讓你請過來。”他不說請坐,因為對方在沒有具實以告前,是沒資格和他同坐的。
采蘩蹙眉,向粲如此氣定神閑,沒有一點自己以為的急迫,是何緣由?她料想中,他們送她去姬府,她告訴他們越縣松紋的斷別之法,這相互得利的一場交換很簡單容易。但她低估了向氏,不知道大貴族的驕傲是不容她這樣的人耍聰明的。而她那段曾經在沈家當丫環的經歷根本幫不了她,沈家和東葛家只是地方名流,向家卻是南方數一數二的大士族,沒有可比性。
現在,她唯一的優勢就是率先察覺到了向粲的態度,這令她收起了理所當然之心,目光變得謹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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