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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舍生

  “殺!殺!”竹帛口關城上,傳來張修身的陣陣吼叫,他已經身中數創全身浴血,左肩甲上還嵌著一支飛劍。城頭上橫尸累累,連墻垛上也爬滿雙方的尸體,城垛的顏色幾乎變成紅色,第三波甲兵只拼剩下十余人,墻頭的明軍和百姓卻士氣如虹,前兩輪的勝利讓他們知道韃子不過如此,恐懼一去,在連續的攻勢下沒有思考的時間,爆發出了強悍的戰力。剩余的甲兵抵抗不住,紛紛往土壘的方向逃回。

  “殺建奴,報皇恩。”張修身鼓起余勇,手中半截大刀猛力砍到前面最后一個余丁的胸上,周圍殘余的民勇嚎叫著沖上來,這個負傷的余丁面對著一群涌過來的明國百姓,他慌不擇路的蹦上墻垛,剛要跳下去,兩支長矛迅猛的穿過他的肚子,將他定在墻頭上,那余丁站在墻頭上面對著城外后金兵滿口噴血,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發出陣陣的慘叫。

  噗噗兩聲響,又兩支長矛穿過那余丁的身體,垛口旁邊又露出兩個民勇的上身,四支長矛將余丁身體架在空中,余丁發出嗬嗬的低吼,身子不停扭動著。

  城下后金兵一通重箭,旁邊兩個冒失的民勇捂著腦袋倒下去,那余丁身上也被射中兩箭,手腳慢慢的停頓下來,腦袋和手都垂下來,就這樣被四根槍桿架在城垛上。

  城下的后金軍兇惡的看著城頭,過了片刻,那明軍將官的腦袋小心的探出一點,頭盔上滿是紅色,與城下后金兵對視片刻,那將官突然哈哈大笑,下面一拉弓,他又縮了回去。

  張忠旗帶著攻門槌剛剛移動到城門外,口舌發干的看著城頭那個余丁,隆隆炮聲漸響漸近,表明登州軍來勢極快,而且是帶著火炮的,就這樣的狹窄地形上,沒有任何騰挪的空間,若是那種小炮打頭陣,張忠旗想象不出有什么法子能抵擋,只要炮一過來,只有趕緊后撤。

  背后一陣喧囂,各種人音從峽谷中一波波傳來,那是后金兵在驅趕擄掠的百姓沖擊趕來的登州兵,說明登州兵已經不遠。

  牛錄額真又從面前冒出來,他對張忠旗沉聲道:“快些準備沖門,這次城上城下一起來。”

  張忠旗晃眼間,看到正藍旗的巴牙喇氂額真已經帶著一批白甲來到城下,正在怒吼著鼓動他們,他的老主子塔克潭也在其中,這次將與其他白甲一起攻擊這個小小關城,為全軍打開這個逃命的通道。

  張忠旗抿出一口口水,對著牛錄額真問道:“主子,登州兵到,到…”

  牛錄額真抹抹額頭的汗水打斷他,“托博輝傷了,他的戈什哈拼命才搶回來,一直在退,聽說這伙登州兵火槍比旅順的還多得多,主要是那炮,一攻下這竹帛口門來,咱們就穿過這關城,其他東西都要丟下,你把貴重的隨身帶著。”

  后面又一聲炮響,牛錄額真全身一抖,搖搖頭趕緊道,“開始攻門。”

  數里之外,滿山谷的紅色人影,一群群的前后相連,往前方沖擊。

  道路上開始出現連綿不斷丟棄的車輛家什,火炮被這些東西所阻擋,前進變得緩慢,前方的道路上有許多甲兵,在那些車馬間躲閃著,抽冷子就放出一箭。前方的登州兵用燧發槍與那些后金兵對射,白色的煙霧在峽谷中彌漫。

  鐘老四騎馬趕到第一連的背后,叫過周少兒劈頭問道:“為什么不前進?”

  周少兒一指前方,“炮前進不了,建奴躲在那些馬車后面放箭,咱們得…”

  “沒炮你就不打仗了?咱們打紫金梁的時候哪里來的炮,沒有時間給你磨蹭,給你半刻鐘,必須沖過這個拐彎,否則軍法處置。”鐘老四不由分說,對身后的軍法官吼道:“你現在就開始計時。”

  那軍法官瞟了鐘老四一眼,讓旁邊鎮撫兵拿出了一個小小沙漏。

  “你娘的!”周少兒低聲罵了一句,回到前排一把抽出軍刀大吼一聲,“吹沖鋒號!”

  號音響起,第一連齊聲大喊蜂擁而上,他們剛剛冒出身子,對面就一陣重箭過來,頓時倒下七八個。

  關大弟眼看前面戰友倒下,還是只能跳出去,沖鋒號一吹不上去的,那就是砍頭的下場,他跳上面前一個板車,兩步跨過車面,飛快的落到地面,一支箭從頭頂飛過,后面一聲慘叫,關大弟不及去看是哪個倒霉蛋,他們都有鎖子甲,冬天又穿得厚,一般重箭要直接射死也是不容易的。

  關大弟與幾個同伍的士兵低著頭在獨輪車之間穿行,關大弟雖然連伍長都不是,但他也是個士官,沒有其他軍官的時候,就由他帶領普通士兵。關大弟體力最強悍,迅速的跑過了中間距離,借助那些車輛的掩護,沒有被箭支射中。

  剛轉過最后一輛牛車,迎面就是一個弓手,他還在從箭插中抽箭,被面前突然冒出的登州兵嚇了一跳,慌忙就伸手去摸順刀,關大弟猛地撲上去,他連四米多的長矛都能控制自如,這不到兩米的刺刀火槍更是得心應手,棉甲沒能擋住鋒利的三角鐵鋒刃,刺刀準確的刺入那余丁腹部。

  那余丁慘嚎一聲,雙手緊緊抓住槍管,關大弟一腳蹬翻那余丁,立即抽出槍來,血水噴得老高,跟著旁邊黑影一閃,一個穿鱗甲的甲兵揮著大刀沖來,關大弟手中燧發槍嘭一聲打響,那甲兵的鱗甲在這個距離就和一件紙衣服一般,甲兵跌跌撞撞撲過來,關大弟匆忙刺殺過去,刺刀正中鱗甲鐵片,發出一陣刺耳的難聽聲音,刺入之后那甲兵往下一跌,刺刀咔嚓一聲斷開了。

  后面的戰友沖過關大弟身邊,燧發槍的爆響連綿不絕,后金兵節節敗退,關大弟從背上抽出厚背刀,將步槍背到背上,跟在戰友的背后追趕過去。

  “沖進去!”

  張忠旗揮舞著順刀,跟著牛錄額真沖入門洞,槍聲已經清晰可聞,登州兵近在咫尺,張忠旗又一次面臨著成為俘虜,若是他自己一個人,他不介意換個地方,但現在他有家人還在遼東,他第一次覺得那明國將官十分可惡。

  這人帶著一群烏合之眾居然打退了白甲的進攻,還有十多個白甲丟了性命,在城門被撞開之后,他又帶著人沖入門洞,擊退進攻的后金兵,最后還從城頭扔下棉被,用火把點成了熊熊火炬,又阻擋了后金兵一刻鐘,直到他的棉被消耗殆盡。

  很多甲兵和巴牙喇被調去了阻擋登州鎮,莽古爾泰也有些進退失據,兵力剛調走又調回,這座小關城的堅韌超過了他的想象,讓他只能不斷增加投入,變成了添油戰術。很多山邊的百姓乘著甲兵減少,紛紛往山上逃亡,從遼東來的包衣也逃竄不少,真夷都沒有人力調去看押,只能任由他們逃走。

  張忠旗所在這一波是拼湊起來的,領頭的就是張忠旗的牛錄額真,總數有七十多人,剛剛退下的塔克潭也在其中,另外有幾個莽古爾泰派出的白甲督戰。

  依然是牛錄額真的關照,張忠旗被放在最后面,前方被層層疊疊的甲衣人影,雙方很快開始交戰,牛錄額真的怒吼聲傳遠近,那明軍千總的哈哈大笑聲偶有傳來,外邊正藍旗的鼓聲陣陣響起,隊列一點點往前移動著,終于頭上一亮,張忠旗沖入城中,外面一陣歡呼,一些甲兵也從城墻翻上城頭,守城的明軍和民勇幾乎消耗殆盡。

  十多個甲兵還在往前跑,張忠旗看到塔克潭的身影,跟著跑了過去,才走了幾步,突然就停下腳步,他轉頭看著城門邊上,呆呆看了片刻,趕緊跑過去。

  牛錄額真捂著肚子靠坐在城墻根上,他腦袋正在輕輕顫抖,張忠旗連忙幫忙捂著他的肚子,嘴中胡亂的說道,“主子,主子…打開了,奴才帶你回,回…”

  那牛錄額真兇惡的眼睛正變得無神,他一直盯著張忠旗的臉,張忠旗低聲啜泣起來,“主子,你別死,你死了,奴才怎么活…”

  那牛錄額真一句話沒有說,腦袋一歪死了,張忠旗癱坐地上,前方街道又響起喊殺聲,張忠旗突然站起身,提起自己的順刀不顧一切沖入城中,他跑了一段,就看到了塔克潭的背影。

  一群后金白甲兵正圍成一個半圓,中間是幾個明軍,張忠旗大喊一聲就要沖進去要砍殺明軍,塔克潭一把拉住他,張忠旗瘋狂的叫喊,直到那明軍千總的大笑聲讓他恢復一些神智。

  張忠旗眨眨眼睛,看著眼前四個最后的明軍,那個明軍千總的頭盔也不見了,身上的紅披風又被血水染過一遍,鎧甲上插著三四支折斷的弓箭,身上滿身血紅,已分不出那里是傷痕,連頭發上也一滴滴的不斷跌落血水,手中拿著一支燃燒的火把。

  他們靠在一堆柴火旁,那張千總還是那副樣子,揚著頭還帶著不羈的神情,他吃力的擠出一點笑容,“后邊不遠就有官軍追來,真是些好漢,你們這些狗韃子跑不掉了。”

  張忠旗嘴唇顫抖著,看著那張千總,他對著張千總怒吼道:“你個狗官,為啥不降咱們大金,你拼個死圖個啥,你啥也得不到,還害死我家主子,你這龜孫。”

  張千總仰頭發出一陣帶著咳嗽的大笑,吐出幾口血沫后看著張忠旗,“你個龜孫能懂,就不會成韃子的狗包衣了,總有比命要緊的東西,老子這叫舍生取義。”

  張忠旗一指那千總,還不等他說話,張修身大吼一聲,“殺了六個韃子,臨走還有幾個兄弟一起,老子賺了!兄弟們,下輩子再殺奴啊!”

  三個家丁一起大笑,張修身一把扔下火把,旁邊灑了油的柴火熊熊燃燒起來。

  張忠旗手指著那千總,呆呆看著幾個明軍被火光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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