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七月,遼東風云變色,后金軍傾國而出,源源不斷的軍隊從遼中出發,攻擊盤踞遼南的登州鎮。滿洲八旗共動員近三萬人,其中的披甲人一萬六千,余丁一萬三千人。除了滿洲八旗之外,還有恢復元氣的蒙古左右翼、烏真超哈和天佑軍,戰兵人數接近三萬五千。
喀喇沁、科爾沁,喀爾喀、土默特等部也派出了人馬,外藩蒙古各部對打遼南十分不情愿,但皇太極這兩年打垮了察哈爾,多次利用宗主權處罰那些出兵消極的部落,所以各部還是湊出了一萬一千多人馬。
除開這些戰斗人員,各部帶領的包衣人數也超過三萬,還有約數萬人負責運送后續軍糧物資,總人數超過十萬。此時的滿洲牛錄約二百四十,蒙古和包衣牛錄約五十,總數二百九十牛錄,正常牛錄大致三百丁口,此次抽丁超過三丁抽一,以后金此時的國力來說,幾乎是空國而出。亦可見皇太極破釜沉舟的決心。
為了威懾遼西關寧軍,皇太極派薩哈廉和碩托領兵五百,在廣寧匯合蒙古各部,然后在錦州城外搶掠一通,遼鎮緊閉城門,沒有出城反擊。大凌河之戰后,祖大壽和后金有著一些私下的渠道,他被皇帝幾次召見不去的事情,沈陽的親戚全都知道(注1)。
后金兵只是來威逼一番,打壓遼西的士氣,讓他們不敢乘這個機會出來搗亂。薩哈廉在杏山松山沿途抓到幾百名丁口,趾高氣揚退回三岔河東。薩哈廉來了一趟之后,祖大壽往京師連連報警,聲言后金軍五萬鐵騎大舉進犯遼西。要求朝廷增援,更別提策應遼南了。
遼西一切順利,后金前鋒也順利攻占金州,皇太極的主力沿著南四衛南下,南四衛旌旗相望,每日行進在路上的牛馬車絡繹不絕,鑲藍旗和正白旗從岫巖方向行軍,恢復了去年放棄的紅嘴堡、歸服堡,并留下人馬防守。每日巡查海岸,防止毛承祿和尚可喜上來打游擊。
皇太極的主力過復州之后,登州鎮的破襲無處不在。皇太極決心堅定,派出大批巴牙喇剿殺登州鎮散兵,這些山林出身的獵人身手不俗。特勤隊又失去金州方面的支援,被迫放棄了大尖山等處的前進營地,往遠離官道的山區轉移。后金大兵壓境,暫時維持了糧道的安全,主力開始源源趕到金州。
金州的前鋒卻焦頭爛額,他們一路挨炸,現在還沒有過南關。陳新選的這個位置已不是原來的哈斯旱關,而是控制現在官道的地方。南關附近山河相連,是十分利于防守的地方,西面的山區還挖了不少的壕溝。阻斷了那些山間道路,附近還有登州騎兵巡邏,后金騎兵不進行土工作業,根無法越過。
東面是一條河流。沿途有數個墩臺,也駐守有騎兵。并且隨時能得到南關的增援,后金哨騎難以通過,也有少量乘夜步行潛入的后金兵,岳托希望讓他們去旅順預先偵查,但他們越過南關后才發現,后面還有荊針鋪、木場驛兩道斥候線,他們要去旅順的話,只能翻越山巒重重的橫山山脈,偵查完之后再翻回來,從時間上可能來不及。
朱國斌反而偵查清楚了后金前鋒的兵力,他領著騎兵營和龍騎兵穩守南關,哨騎不斷偵查三十五里外的金州。登水師已經提前趕到青泥洼和金州灣,在海岸附近游弋,做出隨時派兵反擊金州的假象,并有部分快速的鳥船在復州海岸活動,不斷派出散兵上岸偵查后金主力動向。
岳托是急行軍趕往金州,隨軍只有十日糧草,加上金州附近被焚燒一空,他有些猶豫是否繼續強攻南關,顯然南關守軍是早有準備,他們守穩南關,屏蔽后金兵的偵查,使得南關以南的情況依然被戰爭迷霧所掩蓋,但皇太極給他的命令就是圍困金州,或者直抵旅順城下,為大軍打開通路。
等到東路前鋒一千人趕到后,岳托帶領五千人馬攻擊南關,朱國斌在南關西側放火,用山火阻斷西面的小路,然后利用南關的狹窄地勢主動出擊,雙方在南關城下兩次交鋒,岳托在這樣的地形不敢硬碰登州的密集騎陣,稍稍攻擊便后退五里下營。
雙方僵持兩日,哨騎不斷交戰,到了第二日晚上,水師傳來消息,南四衛后金大軍正在趕來,朱國斌當晚便放棄南關,明軍又在南關官道埋設地雷,天亮前在南關城中放火后主動后撤,連荊針鋪也沒有守,退守旅順之前的最后一道關卡木場驛。
木場驛距離旅順五十里,處于金州地峽西岸的平坦處(今牧場驛),由橫山山脈泥沙沖擊而成,北面為海岸,東北面向金州方向是連綿的丘陵,最高處海拔三百米,山上草樹縱橫地形起伏,騎兵難以通行,南面是起伏的橫山山脈。金州來的官道就在正東方向,從這兩片山地之間穿過,適合騎兵運動的地方不足一里,根沒有騎兵機動的空間,最適合登州騎兵的密集陣形發揮威力。
這里是比南關更適宜短期阻擊的地區,朱國斌早已在此設下兩道防線,第一道就在東面那個狹窄的通道,他挖了一條胸墻加壕溝的防線,朱國斌將龍騎兵千總部部署在胸墻之后,一千二百多正規騎兵在防線后面機動。
第二道防線在木場驛南面一里,那里有一條橫山流出的河流,涉渡點兩處,木橋一座,那里也修建了工事,此時由一個分遣隊駐守。
岳托當日就趕到木場驛東面,他登上東北側的山頭,看了地形后久久無語,登州兵每次都能選擇最有利的戰場,那道防線與岳托在復州娘娘宮見過的大致相同,壕溝前面還布滿大大小小的坑洞,后面的登州兵步兵約千余人,長矛林立陣形嚴整。
岳托對身邊的巴牙喇氂章京道:“叫鑲白旗的巴克山過來。”
那章京馬上派人,去了鑲白旗巴牙喇那邊。很快招來了巴克山,巴克山原來是鑲白旗巴牙喇氂章京,在復州一戰損兵折將,雖然最后控制住了鑲白旗巴牙喇,但總體上表現差勁。戰后被皇太極罰了一個莊子和十匹馬,旗中職位降為普通牛錄額真,軍職降成了備御。
他來到岳托身邊后,順著岳托所指方向看去,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有些心悸。復州之戰時兩翼被山地和河流遮斷,騎兵無法通過。這里也是類似的地形,不過山地換成了更巍峨的橫山山脈,復州河變成了大海。
岳托沉著臉對他問道:“巴克山,你們在復州碰到的。是否就是這樣的人馬?”
“回主子,就是如此,登州兵打仗不怕死,火槍和小炮又厲害,這長矛陣若是這樣擺著,鐵定是破不開的,除非紅夷炮轟擊。或是數倍人馬圍攻,此處地勢狹窄,咱們又沒有盾車,若是硬沖上去。怕是死傷慘重。”
巴克山說完偷眼看岳托的臉色,其實他認為死多少人都沖不過去,登州長矛陣的威力他見識過,復州基是以命換命。最后證明對方意志更頑強,那還是在平地。現在還有一道壕溝,眼下這種地形除非有盾車,否者只會白送人命。但他們這次是前鋒,沒有帶足夠的包衣,自己做的話又浪費士兵體力,會嚴重影響作戰。
岳托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領的這支前鋒已經灰頭土臉,地雷炮殺傷力不高,但打擊士氣效果很好。后金兵士氣十分低落,這次沿途沒有任何繳獲能刺激他們的作戰,各個旗主只能告訴士兵旅順城中金銀甚多,還有許多糧食,暫時也只能是望梅止渴。
岳托看看西面的山脈,對巴克山問道:“咱們可以讓兩千人下馬,穿過兩面山地,從兩側攻擊他們,你覺得是否可行。”
“主子不可。”巴克山指了一下防線后面的幾個小陣,“長矛兵后面的小陣是那種帶矛刃的火槍兵,他們和騎兵混在一起的時候,用火槍打過就是騎兵沖擊,咱們若是只得步軍,絕打不過,奴才在復州見過。”
岳托凝視登州防線半響,眼神不停變換,巴克山知道岳托在考慮是否攻擊,巴克山不由心中緊張,他不愿意去攻擊這樣部署的登州兵。
終于岳托張開口,“巴克山,你可想官復原職?”
巴克山面如死灰,但他還是只能說到:“奴才愿意。”
“你帶你牛錄下巴牙喇,穿過南面這片大山去旅順,務必要看清旅順的城池如何布防,兩日內必須回報。”
巴克山長長舒一口氣,他還以為岳托要讓他去打眼前這條防線,爬山雖然辛苦,卻不必丟命,不過兩天往返,也是極難的事情,這片山地中并無道路,他也沒有把握是否能否及時趕回。
他抬頭想申辯兩句,卻迎上了岳托冷冷的目光,巴克山連忙低下頭,“喳!奴才遵令。”
在岳托的對面,朱國斌正用一桿遠鏡觀察遠處山丘,上面的紅色大旗十分顯眼,邊上似乎有白色的線條,估計就是滿洲鑲紅旗,其他三個鑲旗都是紅邊,唯有這個鑲紅旗是白邊。
朱國斌已經從最近的哨騎戰中得到情報,領前鋒的是建奴的兵部尚書岳托,此人打仗穩重,也不乏勇猛,朱國斌并不敢輕視,所以他連荊針鋪都沒有守。
譚申在他旁邊,也舉著一個遠鏡,上面有登州鎮工坊的標記,他用的是登州鎮出品的第一批,萬歷年間江南就能制造玻璃,只是工藝比較粗糙(注:見《利瑪竇札記》),劉民有讓商社高價挖了兩個工匠過來,讓他們演示制作過程,然后登大學堂和工業研究室分別鉆研,大量實驗之后,已經能出小批量的優質玻璃,遠鏡的原理很簡單,有了大學堂的研究,工坊很快就做出了山寨版,不用再從福建和澳門去購買。
譚申對朱國斌道:“應該是岳托來了。”
“他來了也只得看著,除非他愿意損失一兩千人,若是前鋒打成這樣,岳托的前途也就沒戲了。”
譚申哈哈一笑,“大人,那咱們在這里守多久?”
朱國斌饒有興趣的看著那桿大旗,“咱們只是阻攔后金前鋒偵查旅順的防線,守到皇太極大軍到來就走,只要皇太極過了金州,他就再無臺階可下,建奴想不來旅順也不成了,等到他們看見旅順,我很想看看黃臺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