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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新的黑鍋(二)

  雙方議定的會面地,定在了菜嶼列島其中一座小島上。地形平坦,除了鳥糞和稀疏的灌木林,小島上視野相對開闊,任何一方想要有什么小動作,基本上都能一目了然。

  不過和其他人都小心翼翼的準備不同,兩方會談的主角倒顯得輕松平靜。嚴曉松拒絕了游南哲為之準備的一個步兵連方陣壓陣的裝逼出場,只帶了幾個憲兵和一個特工打扮的外交部文員就登了島。而鄭芝龍也摒棄了鄭芝虎和鄭彩建議的大隊親兵護衛,登島隨從僅只有鄭芝虎帶了幾個親兵。

  一頂小帳篷,一套折疊桌椅,一壺茶,幾個杯子,誠意的氣氛一開始就營造得非常和諧到位。

  “嚴兄當年以一國外使之尊遨游大明東海,心胸膽略可見一斑。小子當初不過是李旦門下區區通譯,如今數年已過,嚴先生揮斥方遒,風采依舊,但小子卻身陷俗塵,碌碌無為。”

  換掉了多年習慣的甲胄戎裝,鄭芝龍又恢復成當年剛出道時的長衫青年的文質彬彬的摸樣,望著眼前那笑瞇瞇的臉龐,微微拱手。從見面開始,鄭芝龍就放棄了自己的大明參將的身份,一口一個“小子”的自稱。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sāo數百年。鄭將軍,估計誰也沒想到,幾年后的您,也成為了大明一方軍鎮大將,叱咤東海,萬人敬仰。若早知道是這樣,當年就應該找您多喝幾杯了。”

  嚴曉松微微搖頭,盛滿茶杯,做了個請的動作,對鄭芝龍的客套不為所動,但腦子里又出現了當年在顏思齊舉辦的大宴上初識鄭芝龍的場景。那個文弱但極為冷靜機jǐng的青年形象,和眼前留著一縷成熟小須的鄭芝龍漸漸重合起來。

  “好,好詩!好一個‘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sāo數百年!’嚴先生之氣度,讓小子敬佩。”

  如此英氣爽朗的半句詩文一出,鄭芝龍先是一愣,迅而大笑起來,雙眼里更是閃爍著欣悅的光芒。

  被對方這么一夸,嚴曉松才恍然大悟,因為自己不知不覺中就剽竊了清代詩人趙翼的《論詩五絕》中的詩句,不由得暗暗臉紅。

  “哼…不過一海外華夷混雜、狄夷之邦,在此地界賣弄斯文…”鄭芝龍身后的鄭芝虎冷哼了一聲,傲然地雙手抱在胸前。對著遠處一排站得如木樁般的華美憲兵露出鄙夷的目光。

  “芝虎休得無禮!嚴先生多年前已是一國之部堂閣官,又年長于我等,你我當以兄視之!還不快賠禮!”鄭芝龍眉頭一皺,回過頭去,大聲呵斥著自己的胞弟,此時此刻,又從一個文藝青年變成了大明參將。

  鄭芝龍的態度,頓時讓鄭芝虎垂下頭,后者也不得不馬馬虎虎雙手抱拳晃了幾晃。算是賠了禮。

  “經本國zhèngfǔ授權,我已經向貴國地方zhèngfǔ福建巡撫熊文燦先生遞交了外交函,不知鄭將軍是否也得到了授權?”嚴曉松沒有計較那個歷史上莽撞到最終丟了自己小命的鄭芝虎,只是微微一笑。就展開了手上的外交文書,“本應該親自訪問貴國福建巡撫熊大人,但既然鄭將軍替熊大人來會,而且許多事務也正好需要鄭將軍支持。那我需要得到會談有效性的保證,以及…”

  鄭芝龍臉色微微一變,不過幾秒鐘后也露出微笑。但態度也迅速嚴肅起來:“本官受巡撫大人派遣,前來浮頭灣巡檢防務,若事關閩浙海防,本官可一力承擔。不知此次華美國兵船萬里迢迢東渡,縱兵大明邊海是為何?又何故兵犯東番大員島,滋擾我大明海防剿匪軍務?”

  言下之意,熊文燦雖然是福建地方封疆大吏,但在邊海軍務方面,他金澎海防參將還是有量事獨斷的資格。再說了,現在誰不知道大明東海的實際掌舵人是誰?

  這些正式交涉前的耍弄嘴皮子,其實嚴曉松和鄭芝龍都心知肚明,也算是打了個平手。

  “呵呵,那就進入正式議題吧。本次外交談判的內容紀要,事后我會以正副本形式讓鄭將軍校對,希望副本轉呈福建巡撫衙門。”嚴曉松對著身邊的書記官位置輕輕抬起了手,扮演文員的特工趕緊展開了紙筆。

  “芝虎,你也在一側筆墨詳錄,事后送與嚴先生勘校。”鄭芝龍對這種煞有介事的談判規則頗感好奇,在他印象里,就算是以前和弗朗機人或是荷蘭人交涉,都未必把事情做得如此細致正式。見對方如此認真,自己當然也不能完全被對方掌握了所有節奏。

  一場會談一直持續到臨近黃昏,除了偶爾能聽到鄭芝虎時不時的咆哮外,基本的談判氣氛還算和諧。

  具體的會談內容能否真正放到熊文燦的書桌上未必可知,但在華美國這邊,外交會談紀要被打上了3a級保密的印章。也就是說,送回國內,也只有外交部長蘇子寧、總理齊建軍以及國會參眾兩院的議長等極少數人才有資格查閱。

  黃昏的晚宴,由遠征艦隊派遣蒸汽艇送來,鄭芝龍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歐式的菜單,表現出了他不同于普通大明官員的個人習慣。華美國遠征艦隊總指揮張chūn銳準將,以軍方最高代表的身份出席了這場外交晚宴,那種嚴肅又不失禮貌的軍人風范,又讓鄭芝龍肅然起敬。

  “鄭將軍,華美雖然遠離大明,但國民多是華夏一族,說起來,終歸是血濃于水。這次東行,一半是解決問題,一半也是‘探親’。”一杯酒下肚后,張chūn銳的表情也溫和了許多,望著浮頭灣北方的深處,流露出一絲熱切,“聽說當年大明汀漳守備俞大猷將軍在此地痛擊倭寇,大壯我華夏聲威,陸鰲所城之處有為其所立的記功碑。俞大猷將軍是位偉大的將領,身為軍人,我很想前去拜祭一番,以表達我華美國官兵對他的崇高敬意,不知道貴方是否同意?”

  鄭芝龍微微一愣。就連旁邊一直情緒不是很好的鄭芝虎都發出了驚奇的聲音。

  “俞龍戚虎”,對鄭家兄弟而言,俞大猷雖然不是陌生,但在大明當時,俞大猷這個官途坎坷又總是得罪人的將領還不像后世那樣被人很看重,而且名氣也明顯遜于戚繼光,甚至在許多時候,戚繼光一直“壟斷霸占”著大明浙軍的大部分名氣。

  但在后世的軍事歷史分析中,俞大猷雖然戰果和名氣不如戚繼光,但戰略層面的軍事造詣卻遠高于后者。而且當時所獲得勝利戰果所處的戰局,每一場都比戚繼光要險惡得多。

  大概17世紀的跨國入境規矩還沒有后世那么繁瑣裝逼的程序,反正查收楊六覆滅后的俘虜和戰利品還需要一兩天的時間,讓這個擁有華美國遠征艦隊最高領導權的華美將軍去游覽大明風景,倒也不失為一種親近,鄭芝龍當下就微笑同意,甚至還專門指派了若干心腹屆時陪同前往。

  兩天后,押著大量戰利品和戰俘的鄭芝龍船隊開始返航,不過在船隊出發不久。鄭芝龍就召集了所有把總以上的軍官在旗艦開會。

  “楊六等人聚眾為匪,為禍閩海,金澎海防水師此次尋剿海賊,大獲全勝。楊六負隅頑抗,亡于陣前!諸軍皆奮勇,當上報朝廷,論功行賞!”

  鄭芝龍站在船頭默不出聲。而他身邊的鄭芝虎則大張旗鼓地向在場的所有軍官宣讀著“戰報”,聽著讓人無不瞠目結舌。

  楊六不是已經被華美番國的兵船給滅了嗎,怎么突然就變成了金澎海防水師的戰功了?而且原以為這次要過來救楊六。甚至是和那些華美番兵血戰一場,結果卻和和氣氣地離開,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和鄭芝虎頗為夸張得意的表情相比,一船的軍校們都有點表情茫然。尤其是鄭家親信,怎么也想不到這次鄭芝龍會是帶著這些“假到無以復加”的東西返航金門。

  “…閩浙邊海匪患猖獗,李魁奇、鐘斌等匪首逍遙法外,奉福建巡撫大人之命,參將大人有令,必盡剿之,諸軍須全力以赴!”

  是什么大動靜,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里,突然讓福建巡撫和鄭芝龍做出那么大的改變?對此,大部分鄭芝龍的嫡系心腹都有沒看透。

  “鄭彩,郭懷一現在藏在哪兒?”

  自己的胞弟還在吐著唾沫星子在忽悠全船的兵將,鄭芝龍卻走回了船艙,召來了這幾天一直垂頭喪氣的鄭彩。

  “回將軍的話,郭懷一已逃到潮州南澳島,身邊只余十船,幾rì前求援信已到金門,正待將軍處置。”鄭彩趕緊低頭匯報。

  “嗯,等回到金門,你帶領所部兵馬,前去南澳島,取郭懷一首級;讓鄭芝虎前去琉球與定海(舟山群島),圍剿李魁奇和鐘斌,生死勿論。”鄭芝龍取過早就看過數遍的熊文燦親筆書信,嘴角一抹冷笑,語氣冰冷。

  “將軍,如此以來,豈不是這些年的辛苦都…”鄭彩見鄭芝龍居然打算犧牲掉這么多的棋子,忍不住聲音發顫。

  “此等人遲早會被朝廷剿滅,現如今我不殺之,華美人亦剿之送熊文燦做禮,甚或為顏家借花獻佛,端得好盤算,到那時,我鄭家還有何用…我已與華美嚴先生有約,這東海之事終歸須從長計議…。”

  鄭芝龍說完,就走回了自己的臥艙,不再見人,只留下鄭彩站在原地發愣。

  鄭芝龍大搖大擺地走了,浮頭灣和菜嶼列島又恢復了平靜,但在共和號輕巡洋艦的某個軍官艙室中,海軍少尉顏顯屏正把自己關在里面大發脾氣,幾乎打爛了這間曾花了好多心思才布置好的“海上閨房”的全部裝飾物。

  想要前去“交流感情”的孫陽被灰頭土臉地趕了出來,私下據說顏顯屏對華美外交部副部長嚴曉松和鄭芝龍達成的“和平協議”怒火中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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