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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小小的風暴過后,借助五月份后漸漸盛起的東北風,鄭芝龍從金門出發的龐大船隊終于在這天的午后駛抵浮頭灣。
曾經的海盜樂園,此時顯得靜悄悄的,一度“熱鬧”的海盜棲息之地仿佛一夜之間全搬了家,一片荒蕪寂靜。只有幾艘掛著藍白雙色戰旗的黑白雙色迷彩的戰艦靜靜地橫在灣口西面的洋面,南邊不遠的一座小島上,也豎著一面藍白雙色的大旗。
“只憑八艘戰船,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剿滅楊六的船隊…還能泰然自若在此等候我等。”
南下的明軍水師船隊之中,最大的那艘西式海船之上,一身戎裝的鄭芝龍舉著單筒望遠鏡,表情平靜,而一邊的鄭彩,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因為這次的南下出征,又是一個被華美國釋放的手下帶來的口信。
“大哥,巡撫大人讓我們等巡查浮頭灣,口氣頗嚴,恐怕再難推脫。”鄭芝虎望了望幾里外的華美遠征艦隊,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我軍此次精銳盡出,大船過百,那區區八艘番船,縱使楊六不敵,在弟看來亦不足掛齒!”
鄭芝虎的請戰發言一出,四周的軍校都紛紛舉臂喝彩,大有一舉蕩平華美番夷的氣勢。
聽到胞弟和部下的請戰,鄭芝龍收起望遠鏡,終于發出了大笑,左右的親隨都有點沒摸著頭腦。
“不愧是恩師熊大人,明察秋毫,剿撫兩手。”鄭芝龍的大笑變成了冷哼,幾乎是從鼻腔里說出話來。“恐怕他早知華美兵臨東海,此行不過是驅虎吞狼而已,例同顏家。”
“這個…”鄭芝虎一愣,這才悻悻然收回了兵刃,但仍然不服氣地看著海平線的那一排黑點,“難道大哥就這樣返身而回,到時巡撫大人那里又如何作答。”
“你當這華美國船隊釋人送信,是來和我等約戰的?巡撫大人不好出面的事,才是我等要做的份內事。”鄭芝龍又露出神秘的微笑。又重新舉起了望遠鏡,“傳令下去,不可鳴炮放矢,近灣口下錨。”
“啊,大哥真要與那華美人相會!”聽到胞兄居然下了這個命令。鄭芝虎直接嚇了一跳。
“若我為唇,何人又能做齒?”鄭芝龍沒有繼續理會胞弟那不過腦子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輕聲嘀咕著。
華美國海軍遠征艦隊,此時已經全面戒備,雖然一級戰備的命令還沒有下達,但幾乎所有的官兵都守在了戰斗崗位,只要戰備鐘敲響。炮組官兵就能在第一時間發動炮擊。
旗艦共和號上,孫陽正在指揮艙里閉目養神,似乎對鄭芝龍艦隊的到來并不感到意外,幾個參謀官都默默站在海圖桌前發呆。只有顏顯屏獨自一人依在舷窗前。舉著望遠鏡死死看著漸漸逼近的大明船隊。
“哼,說是前來討回公道,結果未戰先怯陣言和,真是氣死人了!萬一那鄭芝龍全軍壓上又怎么辦!”看到身后的孫陽一副漠不關己的態度。顏顯屏心里一陣陣強烈的不滿,牙都在發癢。
“對方也沒有展開戰斗隊形?那就掛滿旗。列隊站坡。大家出去一下,顏顯屏少尉留下。”一個參謀軍官走到孫陽身邊,附在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孫陽就睜開了雙眼,笑著下達了命令。
男性軍官們紛紛離開指揮艙,剩下一個顏顯屏一臉茫然,站在海圖桌前緊張不安。
“你看,鄭芝龍很聰明吧?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否則我們大炮一響,鄭家和顏家都將失去最好的機會。”孫陽起身走到顏顯屏身邊,輕輕摟住了對方的肩膀。
“啊!”艦隊司令如此親昵的動作,把顏顯屏嚇得不輕,幾乎尖叫著彈到一邊,側過身,死死抓著胸前領口的海軍徽章掛件,羞得滿臉通紅,“長官…你…請自重…”
“哈哈!”
顏顯屏的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頭也垂得很低,孫陽這下笑得更開心了。
“你輕薄于我,還笑…若無其他事,我走了!”顏顯屏紅著臉,退到艙門邊,小手摸到了門把,嘴唇都咬緊了。
“沒啥,就是想,你以后是打算跟我回北美,還是準備留下…”孫陽的笑容消失,坐回桌前,抓著鉛筆,靜靜看著海圖,一臉的惆悵。
“爹爹墳冢在大員,我當然是…”顏顯屏低著牙,輕聲說著。
說完,還悄悄回頭看了眼,發現孫陽居然露出一副落寞受打擊的表情,心里又不忍起來:“那你呢…”
“我是軍人,自然是為國效力,戰艦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死了,戰艦也是我的墳墓!”孫陽仰起臉,嘴角一抹自嘲,“從踏上甲板開始,任何一個海軍官兵就必須要放棄葉落歸根的思想,我的家園是大海的盡頭。”
“那我又算啥?”說到這兒,顏顯屏頭更低了,“月前七姑給我說了,你向七爺爺提親了,那么…”
真是羞死個人,我怎么說出這些?!發覺自己似乎在胡言亂語,顏顯屏又是一陣強烈的羞意,一把拉開艙門就跑了出去。
“是啊,我非要娶她干啥呢…”孫陽自己也有點茫然了,取下軍帽,抓著頭皮也在苦思冥想。
其實此時,孫陽對兒女情長也完全沒了心思,起因就在于那場回想起“并不完美”的浮頭灣海戰。據說當海戰結束后,張春銳的眉頭就一直沒有舒展過。
雞血石號在戰斗中冒失的偏離,艦長李帆缺乏實戰經驗也就罷了,其實整個海軍里擁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艦長就屈指可數,但旗艦共和號當時掛起的指揮旗語也有含糊不清的問題在里面,甚至戰斗航行隊列順序的安排,都在事后引起了幾個艦長的私下非議。
雞血石號出現了傷亡,長期對海軍作訓嚴格把關的張春銳準將的對此表示了極大關注。雖然戰損微乎其微,但張春銳依然對整場戰斗中暴露的諸多“不專業”行為感到不滿。
其實不光是海軍作戰本身,這次東方遠征的許多方面都充滿了不理想,大概也只有在遠征徹底結束后,才能通過一系列的調查和聽證會來進行反省總結,現在倒不是打擊積極性的時候。
極高的紀律性與清晰無誤的指揮信號,是海上線列戰術所要求的根本。歷史上,極力追求海戰指揮技巧的英格蘭海軍,對破壞線列戰術的行為保持著零容忍的絕對態度。甚至還曾處決過若干高級軍官。
華美海軍或許因為走在了這個時代的前沿,倒還可以用“摸索與實踐相結合”的理由去寬容對待,但一想到遠征結束后,所有的作戰航行記錄都要面對海軍總司令王鐵錘中將的聽證問詢,孫陽就心里直發虛。
南方的小島上。已經清理出一片空地,作為總指揮部的營帳里,一行陸軍軍官正個個捧著午飯在說笑。
“嚴哥,你怎么知道鄭芝龍就一定會過來和我們談判?”游南哲挑著咸菜,對嚴曉松讓全艦隊在浮頭灣一待就是半個月感到好奇。
“他也可以在這里和你們先打一場,再談。不過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打不起。因為他現在最大的對手是大明朝廷和福建巡撫熊文燦,不是顏家,也不是我們。”嚴曉松扒拉著飯,表情很平靜。但眼里卻遮掩不住幾絲欣喜,“現在流言四起,熊文燦不一定就坐得住,會逼鄭芝龍做出選擇的。他無法拒絕。他和熊文燦一樣,都要做出取舍。舍去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是之前從荷蘭人那里得到的把柄?那這次我們豈不是要瞞著顏家再和鄭芝龍談好處了?這有點不地道吧…”游南哲若有所悟,但依然比較擔憂外交部目前所做的一切。
“本來就是陽謀,沒有瞞不瞞的說法。在我們出現之前,大明沿海的利益蛋糕就很大,我們不過是一道‘加菜’而已。鄭芝龍不會是我們的選擇,但鄭家依然能得到我們的承諾,就是保證他已經得到的蛋糕不會變少,以及正常的貿易關系,甚至是加重他在大明朝廷那邊的地位,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聽到游南哲如此說,嚴曉松笑得很輕松,“說不得,我們還要再做一次壞人,幫鄭芝龍和顏家‘減輕’大明朝廷對他們的敵視。”
“我們做壞人?我們壞事已經做了不少了,得罪了大明朝廷,好像對我們沒有啥好處吧…”游南哲看了眼指揮部大帳角落里正在看電文的遠征艦隊總指揮張春銳,壓低了聲音,“聽說內閣方面遲遲沒有對東方代理人后續計劃做出批復,是不是國會有人在做小動作?”
嚴曉松一愣,慢慢露出一絲苦笑,但并沒有回答游南哲的問題,因為就在最近一次和蘇子寧的密碼電文溝通中,他只收到了兩個字――“換屆”。
馬上就要進入新一屆國會兩院換屆選舉了,類似花費巨大、勞師動眾的東方經營布局方案上,國內已經產生了諸多分歧。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提出一些會嚴重影響未來幾年國家核心國策的議題是不合時宜的,至少在這個時候,無論是總理齊建軍還是國會參眾兩院的議長,都不會去碰這些有可能導致內部矛盾深化的問題。
“算了,反正這些是你們外交部去做的事,我就等著什么時候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是在那個破爛的安平堡呆著,也比在野外宿營強。”游南哲說完,伸著懶腰離開了帳篷。
“呵呵,小嚴,有新消息了,第三批運輸船隊已經在半道上了。不過,按國防部的意思來看,這是今年最后一批。”另一頭,張春銳走了過來,遞過了手里的電文,“聽說英格蘭王室因為財政問題,國王拒絕接受國民議會的意見。英格蘭王室宣布破產只是時間問題,這涉及到當初和英格蘭王室在圣基茨島和巴巴多斯島的貸款抵押協議條款,可能國家為防止出現意外,會發起一定程度的軍事干涉,我估計遠征艦隊最遲10月份就會收到返航命令,你還有什么打算,就盡量加快進度。”
“嗯,這次我們把戰俘全部交付鄭芝龍,就返回安平堡,再多的事就需要等更好的時機來臨。”嚴曉松慢慢看過電文,也暗暗慶幸熊文燦和鄭芝龍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主,否則自己的時間還真是不夠。
“那就好,等處理完和鄭芝龍的談判,我們就返航,接下來咱們還要為孫陽的婚事操心呢,哈哈。”見嚴曉松終于“江郎才盡”,張春銳也如釋重負了,否則他不知道還要帶著全艦隊在這里來回晃悠多久。
午后不久,鄭芝龍的船隊終于在離著華美遠征艦隊五里的灣口一帶下錨,近兩百艘大小戰船密密麻麻地排開了陣勢,雙方劍拔弩張之中又保持著心有靈犀的互不侵犯。
一艘小型快船帶著鄭芝龍的信使駛向了灣內,與此同時,一艘蒸汽小艇也從華美艦隊中放下,迎著對面的快船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