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幾年前被迫投靠顏思齊后,楊六就成為了大員島體系內唯一一個和荷蘭人保持著一定關系的船隊頭領。一方面靠著大員島這棵大樹遮風擋雨,一方面又借助荷蘭人這條線和鄭芝龍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系,就是楊六在大員島最后兩年常做的事。
顏思齊在琉球身亡,顏家內部出現動蕩,富有野心的他一下就敏銳地看出了態勢,包括鄭芝龍在內的東海各方對顏家的清算是遲早的事。楊六頓時找到了機會,也正是他暗中聯絡鄭芝龍,在大員島掀起了一股內訌大潮,并成功利用顏思海的暴躁脾氣引發了顏家內部的大清洗。
從淡水堡搶奪到了大量的華美軍械,還裹挾了相當數量的從顏家內亂中失敗出逃的兵馬戰船,楊六一躍成為了除顏家和鄭芝龍以外的東海第三大勢力。不過楊六顯然更清醒一點,他沒有選擇自立門牌,反而是拉著一同出逃的小弟郭懷一投奔了鄭芝龍。
討價還價之中,鄭芝龍把他安排在浮頭灣和菜嶼列島這樣一個好地方落戶,但卻需要為鄭芝龍打工出力,受著鄭彩的節制,負責攔截大員島到大陸的顏家船只。
楊六知道鄭芝龍對他并不信任,只是因為顏家問題沒有和他直接攤牌而已,一旦大員島方面的事徹底了結,那他也許就會是下一個了。畢竟浮頭灣現在的位置,已經處于鄭芝龍勢力的腹地,無論是金門還是澎湖,鄭芝龍隨時都可以調集優勢兵力將自己一網打盡。
現在南洋方面謠言日甚,有關劉香投靠華美人的傳言越來越多,連鄭芝龍都有點坐不住了。這一切,在楊六看來都是對自己十分有利的。只要這東海亂局還沒有定下乾坤,他就有時間招兵買馬擴大地盤。
長期就眼紅顏家和鄭芝龍通過販運流民大賺特賺的楊六,此時也打起了小九九。楊六也曾幫著顏家從事過流民的集散運輸,他打算暗中聯絡南洋荷蘭人或是呂宋的弗朗機人,甚至是什么時候也能和華美人接上頭,也利用自己的手段販賣流民豬仔。
帶著這種想當然的樂觀情緒,楊六在鄭家數次提醒呵斥之下,還是一副陰奉陽違的態度。一方面加緊盤剝沿海路過的大明海商,一方便扯著郭懷一一起在菜嶼列島大興土木。靠著當初搶奪來的一批華美軍械,加緊構建自己的老巢基業。
如今,一大堆的大明硬帆戰船的中間,一艘小號的西式風帆戰艦上,楊六就正舉著一個從荷蘭人那里買到的單筒望遠鏡在打量著南方洋面。
“從南而來。并非是鄭芝龍的兵船人馬,郭兄弟,你看對面是哪家?”楊六放下望遠鏡,疑惑地扭頭問著身邊的另一個矮壯的年輕海盜頭目。
“有備而來,恐怕是不懷好意。”年紀還不到30的郭懷一,皺著眉頭摸著下巴,目光飄忽不定的。“從南邊來的,若不是鄭芝龍,那只能是…”
作為歷史上的臺灣草根抗荷人物,郭懷一當初僅僅是一個被顏家招募到大員墾殖的農民。顏家在流民中招兵買馬。郭懷一丟下鋤頭加入了船隊,短短兩年就展露頭角,成為了一個小頭目,也和楊六走得非常近。但現在。郭懷一并不知道自己的歷史生涯因為蝴蝶翅膀發生了極大改變,更不清楚之后的命運如何。
“你是指劉香?”楊六一愣。趕緊又舉起望遠鏡,看了一陣后,露出冷笑,“涂脂抹粉,個頂個的大,船倒是好船,也不知劉香從哪兒弄來的…不過區區八艘,就能和我們斗嗎?”
郭懷一眼里閃出一絲精光,不過幾秒鐘后就改出一副畢恭畢敬的態度:“楊大哥,小弟這就回船,尊大哥號令行事!”
“拉帆,迎上去,若來船不識好歹,盡數殺之!”楊六望了眼自己的船隊和身邊幾門當初從大員島搶出的華美九斤大炮,意氣風發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華美遠征艦隊已經收起風帆,5艘輕巡洋艦主力排成了一字縱隊,開始轉向東北方向,頂著東北風加速到了8節以上,而只有一門75毫米艦炮火力的運輸艦和工作艦,則轉向了艦隊外側,并不打算切入戰局。
不明白對手收去風帆的舉動,讓楊六大感困惑,以為對方將要轉向,然后借風力南逃。但瞬間又發覺對方的行船速度不降反增,而且已經快要繞到了自己的左側,將自己包夾在狹窄的菜嶼列島水道之間。
一絲不好的預感出現在心頭,但此時楊六已經退無可退,只能硬著頭皮放棄上風位,開始轉向正對著對方迎去,這樣一來,航速又下降了不少。
第一次炮火接觸發生在當地時間下午18點整,雙方相距已經不到2000米,但逆風北上的華美艦隊已經和楊六的船隊形成了平行。
艦隊打頭的雞血石號輕巡洋艦上裝備的90毫米左舷艦炮首先開火,1枚炮彈帶著呼嘯聲一頭砸在了楊六船隊的中間,掀起了高聳的水柱。緊接著,全艦隊在左舷方向的18門90毫米艦炮開始有條不紊的依次炮擊,期間還夾雜著共和級輕巡洋艦的120毫米艦炮的轟鳴。
兩分鐘之內,就有近百發炮彈落到了楊六船隊之中。一道道起伏的水柱中,兩艘硬帆戰船當場發生了爆炸,被90毫米高爆炮彈命中的木頭船瞬間被一團膨脹的火紅煙塵包裹,無數的殘肢碎屑在沖擊波中四散飛揚。
“沖!沖上去!用大炮轟爛他們!”楊六睜著血紅的雙眼,對部下嘶吼著,一邊還指揮船頭那門大炮發出反擊。
很快,在大明東海名聲在外的華美大炮開火了,不過面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這種12磅鐵制加農長炮在海戰有效射程也無法超過500米。
遠方那一列神秘的戰艦又出現一連串的炮擊光點,近在遲尺的炮彈破空呼嘯聲讓郭懷一下意識地就埋下了頭。一陣讓人牙酸的撕裂聲傳來,只見身后的那副硬帆上出現了一個大洞。
再看看四周的海面。發生爆炸和起火的己方戰船已經超過了5艘,其中最嚴重的幾乎在燃燒中全散了架,早就看不出原貌了。
“楊大哥…”看了眼右前方那艘西式風帆船正在炮火中瘋狂地前行,郭懷一的臉上抽搐了幾下,然后狠狠地偏過頭,“退,退出去!”
“當家的…”幾個海盜愕然地回過頭,似乎沒聽清楚船頭的命令。
“對頭不是劉香!此地不可久留,要活命的就趕緊跟我退出去!”郭懷一一把抽出佩刀。惡狠狠地砍在了已經被炮彈擊穿出一個大洞的硬帆繩索上,破爛的硬帆一下就跨了下來。
十幾分鐘后,華美艦隊已經開始轉向西北方向,即將迂回占領海盜船隊的側后位置,而此時雙方的交戰距離已經不足千米了。
“左滿舵。從他們左后切進去!”雞血石號輕巡洋艦艦長李帆,此時已經興奮地解開了自己的軍裝紐扣。
打進入海軍以來,李帆除了不斷參加軍事演習以及偶爾能夠以大副身份追殺一兩個海盜以外,基本上屬于實戰次數最少的艦長之一,如今卻碰上了這么一出能與數倍對手交戰的盛況,整個人都顯得非常亢奮。
“長官,還沒有接到旗艦的命令。”年輕的歐裔中尉大副此時也在刺激中漲紅了臉。但依然較為冷靜地拉住了李帆揚起的胳膊。
“艾文中尉,這是一次偉大的戰斗,對手已經發生了混亂,我們可以擴大戰果。你會親眼看著對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溜走嗎?”李帆一愣,回頭看著年僅22歲的長島海軍學院的高材生,因激動而微微發紅的臉開始降溫。
“是的,長官。但作戰條例上規定。作為領航艦,我們不能擅自脫離作戰隊列。否則全艦隊都會跟著發生混亂的!”曾經的德意志大男孩艾文中尉,此時鼓起胸膛,對著自己的艦長一板一眼地說著。
“艾文中尉的意見是對的。”從艦橋外走進另一名軍官,矮矮胖胖,正是艾文同期畢業的同學魯伊特爾,如今的雞血石號輕巡洋艦的少尉槍炮官,“長官,已經消耗了半個基數的彈藥,左舷艦炮有點過熱的現象。”
“都是柏俊教出的好學生啊…”李帆一陣沉默,最終無可奈何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臂,“降低射速,航向不變,注意旗艦指令。”
“是的,長官!”艾文松了口氣,趕緊行禮并傳達艦長命令,一邊還對著魯伊特爾露出微笑。
很快,李帆期待的艦隊轉向指令就到了,很顯然艦隊司令官孫陽中校準備繞著對手在外圍玩打靶游戲。基本大局已定,楊六的船隊此時已經沒了退路,只是死多死少的問題。
“左滿舵!全速前進!”
可是命令的理解總會有誤差,接到旗語指示的雞血石號輕巡洋艦一馬當先開始大迂回轉向。可惜由于提速過早,航向角度發生了偏差,為了規避一艘正在逃離戰場的海盜船,雞血石號沒有從對方外圍切出去,反而以13節的速度一頭撞進了正在發生混亂的海盜船隊的后隊,距離最近的海盜戰船不過區區300碼,而緊隨其后的藍水晶號輕巡洋艦也不得不跟著提速,以免雞血石號被對手分割包夾。
錯有錯招,面對兩側層層疊疊的敵船,雞血石號全艦官兵都人如艦名一樣打了雞血,發出各種張狂的呼喊,兩舷艦炮火力全開,直接沖著路過的任何非本方戰船抵近射擊。
“李帆這家伙怎么了,興奮過頭了?難道他打算單挑剩下的所有海盜?”
旗艦共和號上,孫陽一巴掌打在了艙壁上,驚愕地注視著已經和主力隊形脫節的雞血石號,尤其是后面安德魯上尉指揮的藍水晶號,也不得不陷了進去。
顏顯屏從一開始就放棄了任何言論,只是從頭到尾默默注視著孫陽的作戰指揮,眼前的男子仿佛和之前認識的孫陽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把頭再轉向艦橋外,被落日黃昏覆蓋的海面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從本方艦隊打出的彈幕還沒有停歇,大大小小十幾艘硬帆戰船在烈火和爆炸沖擊波中解體下沉,無數奄奄一息的水手抱著各種尺寸的木頭塊在血紅的海面和水柱間晃蕩。那艘最大的西式風帆海盜船已經起火了,一枚120毫米重磅炮彈直接撕爛了整條船的前半部分,熊熊的大火還在蔓延舔食著剩下的部分。
輕輕解下被特許戴上的厚厚耳罩,沉重刺耳的炮聲瞬間放大了好幾倍,但顏顯屏卻在這個炮火連天的黃昏看癡了。
“長官,我們速度太快了!”艾文中尉不斷提醒著艦長,但此時他發覺自己的警告已經沒用了,不光是自己的艦長,就連那位和自己同期畢業的少尉槍炮官魯伊特爾都已經進入了癲狂狀態。
十幾秒后,位于右舷的一個90毫米艦炮炮位發出了一連串的金屬碰撞聲和慘叫。距離雞血石號右舷不過百多米遠,一艘已經起火的海盜硬帆戰船打來的碎石霰彈,終于命中了雞血石號。兩個沒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暴露在大型炮盾之外的炮手,帶著一身的血窟窿倒在了甲板上。一顆飛濺的碎石甚至都打碎了艦橋指揮艙的玻璃,讓站在窗前指揮作戰的李帆嚇出一身冷汗。
與此同時,從雞血石號上發射的一枚炮彈,再次命中那艘已經無法挽救的海盜旗艦,在烈火中早已開腸破肚的西式風帆船,終于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內部火藥殉爆。楊六此時已經面目全非,被一大截桅桿壓在燃燒的甲板上。
“郭懷一你個狗東西,居然自己跑了,也不給我說一聲…”
奮力抬頭看了眼四周,已經找不到郭懷一的戰船影子,楊六這才恍然大悟般垂下了頭…
雞血石號輕巡洋艦如同中了風一樣的表現,讓戰局進度比之預想的還要快了些,被分割的楊六船隊終于崩潰了,還完好的海盜戰船都放棄了作戰,水手們紛紛抱著浮物跳海。少數被分割在外圍的小船早就趁著對手圍殺自己同伴的契機,逃往了水況復雜的菜嶼列島之中。
當黑夜來臨之時,菜嶼列島東面的海面已經成了一片漂浮著燃燒碎片的垃圾場,超過300名明朝海盜在這場一邊倒的炮戰中命喪黃泉,保命跳海的更是這個數量的一倍。首領楊六隨著旗艦的殉爆尸骨無存,而另一個頭目郭懷一,則在開戰之初就逃跑了。
一直保持作戰無損記錄的華美海軍,此時終于開了“葷”,一發碎石霰彈讓雞血石號損失了兩名炮手,其中一人被當場打碎了腦袋,另一人也重傷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