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揚名是一早被請到衙門里去的,及至中午,收到消息的嚴家就找了交好的本地鄉紳,匆匆過來給他具名交了保,便把人贖了出來。又讓六子嚴青衡來衙門遞了一紙訴狀,反告姜伯勤無中生有,敗壞自家名聲。他們家的閨女從頭到尾可只許過一人,絕無二心。
本來錢文仲得了消息,已經讓人來跟盛行恕打了招呼,打算晚上接人回去的,可嚴家卻說,此事是因他們家而起,不能平白連累了錢家,更不能委屈了他們的準女婿,所以一定要來出一份力,方才心安。他們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了,接下來的事情,還得錢家人商量著辦。
得知石氏早打發人去跟韓瑛通了氣,錢文仲思忖一時,覺得眼下不能輕易低頭,只能見招拆招,便讓錢揚名這幾日在家呆著避避風頭,反而問起錢靈犀一事。
“之前你不是提到,好似三喜子家離開之后去養馬了對吧?那兒共有多少馬匹,能不能給衙門介紹一下?眼下雖不再下雨,但許多打濕的糧食卻要分開存放,否則你爹說等不到入冬就會發芽霉變,那時可就麻煩了。”
石氏聽著心頭一緊,“那為何不調集軍馬,難道又是高大人在作梗?”
錢文仲苦笑著不答,便是默認了。
錢靈犀忙道,“此事我明兒親自去問,不過他們馬場也遭了災,若是過來干活,能不能管他們及馬兒的食宿?”
錢文仲點頭,“這個應當。說起來要給現錢的話,衙門里還真支不出來,如果朝廷年前撥不下賑災銀兩,那只能等到把糧食賣了才能結帳。”
錢靈犀略一思忖。“這個好說,回頭跟他們談談就是。”
石氏念了一句佛,又道。“眼下只盼著快些把糧食賣成銀錢,才能安心。”
錢文仲卻道,“夫人此言差矣,眼下這時候,卻是再不能賣糧食了。”
石氏先是一怔,又很快便明白過來,糧食已經有所毀損。想要賣出原本的價值,必須進行加工,否則必虧無疑。
此刻,鄧憫也在為了糖廠的虧損而憂心忡忡。
錢揚威雖沒那么精明,但做事踏實。他經手的帳本正清清楚楚的攤在桌面上,不管鄧憫怎么算,今年糖廠收益注定給這場大雨沖得七零八落,他要帶回去的賬面,絕對好看不了。
昏黃的燈芯拖得老長,那光一跳一跳的,益發看得人心情煩燥,重重的把算盤珠子一抹,鄧憫掩著帳本嘆息。他怎么就這么背?
“公子,喝口茶吧。這是用家里帶的雪山參泡的,滋補提神,也不上火。”
朱管事殷勤的把茶杯直捧到面前,鄧憫接過喝了一口,“多謝費心。”
“公子太客氣了。這本是我們應該做的事。只是公子平素客氣,才把一群沒眼色的給慣壞了。”
鄧憫微微一笑,卻又嘆了口氣,“只是眼下雖有這樣好的參茶,也解不了我心頭的煩憂。咱們正要回去過年,可一場大雨就把一年的辛苦毀之大半,這叫人如何甘心?又有許多良種甜菜給泡壞,想來明年的收益也好不了,真是愁人!”
“誰說不是呢,原本還打算著把馬場的事帶回去,求族中長老主持一個公道,卻不料大公子做事竟如此周密,饒是我們苦心查訪這么些天,竟是什么也查不出來。而這天公又不作美,此次回去,倒是生生的要給人說閑話了。要是只有我等下人倒不要緊,只是連累了二公子,實是我等無能。”
“這樣的天災,誰能料到?罷了,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眼見鄧憫頗有意興闌珊之意,朱管事忽道,“其實眼下倒不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公子爺可知道,下大雨的第二天,馬場里有人可立即去找錢二姑娘了。據小的打聽,原來他家有個小子還在錢二姑娘身邊當過差,從前也跟著去過鄧府,據說最早可是大公子從九原回來時才帶在身邊的。”
鄧憫奇道,“那又如何?”
朱管事笑道,“公子是太心善了,不知這些魑魅魍魎的手段,這樣的障眼法也只好哄哄實誠人,卻瞞不過明眼人的眼睛。那馬場小的敢打包票,必是大公子的無疑。眼下咱們既捉不到大公子的把柄,何不把馬場整個買下?公子也說,那馬隊一旦組建起來,必是能賺大錢的,我們雖在糖廠賠了,但若是能帶一座馬場回去,豈不大大的立上了一功?”
鄧憫連連搖頭,“這事不是一早就打聽過么?且不說是不是大哥的,人家早說是不賣的。”
朱管事笑得有幾分陰險,“他是不肯賣,可咱們可以逼著他賣。現如今咱們不好過,他們那里的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只要稍稍拿出些手段來,逼他們就范即可。”
鄧憫搖頭,“若是大哥的產業,這樣做豈不太過?”
朱管事道,“如果真是大公子的產業,那即便不鬧出來,也可以私下和大公子談談,讓他知道您幫了他這一回,請他也在族中替您說道說道。否則,您初次出來就栽這么大一跟頭,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鄧憫聽著此話似乎頗為意動,終于不再反對了。
一大早的,朱管事去了馬場,張口就要買所有馬匹,如果不賣的話,他就要全租了去。
面對這樣擺明拆臺的行徑,劉管事自然不依,可朱管事說,“…這樣的高價要是還不賣,那就明顯不是做生意的人了。我們只好上衙門檢舉你們囤積馬匹,意圖不軌。”
錢靈犀湊巧走到門前聽到,心中忿然,這擺明是要巧取豪奪了。
眼見劉管事頂不住,想把鄧恒的名頭報上去。錢靈犀不能不站出來說話了,“朱管事何必在此危言聳聽?天下養馬的不止一家,可沒說頭一年開馬場就必定得營業的。再說了,劉管事早就托了人在尋活干,眼下監事院正要請他們去呢,不知朱管事覺得是你們家的差事要緊,還是官府的差事要緊?”
朱管事嗆得滿臉通紅,忿然道,“錢姑娘,這馬場莫非是你私自開的,否則你怎地如此上心?”
錢靈犀冷笑,“素聞定國公府行事有方,就是奴才也規矩極嚴。這樣的污水朱管事還是別輕易往人家頭上潑的好,我上心是替九原受災的糧食著急,所以來跑個腿,難道這樣也錯了么?便是我錯了,要管教的話,論理也應該請國公府的老太君,或者國公爺及夫人等長輩前來。就是二公子在此,也只與我平輩論交。朱管事,您在這兒跟我大呼小叫的,不合適吧?”
朱管事羞得滿面通紅,他再怎樣也只是個國公府的一個奴才,怎么能跟府里的干小姐叫板?于是只得跪下來跟她磕頭認錯才敢離開。
接下來的事,與劉管事談得很順利。眼下馬場的情形很不好,被大雨山洪沖涮過的草地不好好清理一番根本沒辦法放牧,錢靈犀答應他們,由他們自己人來駕馭馬匹,不會讓馬兒累著,還得順便解決人的吃飯問題,就是不賺錢劉管事都是高興的。
他也不傻,知道只要保住這些馬,明年就是他們大有作為的時候了。再三謝過錢靈犀,把她送了出去。
錢靈犀回城便打發人給錢文仲遞了消息,聽說第二天就有馬匹來干活,洛笙年也松了口氣。他早已派人去本地的車馬行問過,找了許久都沒人來接活。
高杰這一招高得很,在收完糧后,那些馬兒全給借調到軍中協助馱運軍需物資了。除了人家自己留用的,根本無馬可用。
洛笙年懷疑此事就是高杰提前打的埋伏,卻也無法置喙。幸好錢靈犀眼下幫忙,多少解決了些問題,他回家時難免心情也輕松幾分。眼見飯桌上,錢敏君又貼心的給他擺了一碗清熱去燥的老鴨湯,很是感慨,“我算是知道上陣父子兵是怎么回事了,這回遇到這么大的事,要不是岳父心細,你二叔一家子又肯出力,真不知要糟到什么情況。”
他把妻子拉身邊坐下,又是感激又是憐愛的看著她近日明顯憔悴的臉龐,在那件桃紅小襖的映襯下更顯蒼白,不由得心中一軟,柔聲道,“這些天可著實辛苦你了,那日我還對你那樣發脾氣,實在是我的不是。”
錢敏君苦忍多時才得這樣一句貼心的話,眼圈一紅,哽咽著道,“我知道,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好,不該不問過你就跑去…”
她這態度更得洛笙年憐惜了,把妻子攬進懷里,“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沒吃飯,可那時候你也不想想,風大雨大的,你身子又不好,出來淋濕病著怎么辦?豈不要我分心?”
這話雖未必是真的,但聽得人心里卻舒坦。錢敏君雙頰嫣紅的想把他推開些,低聲嬌嗔,“還有人呢,大白天的象什么樣子?”
洛笙年見妻子嬌羞,心中一蕩,反而攬得更緊些,“都掌燈了,又沒外人,怕什么?來,娘子辛苦了,且由為夫服侍你吃飯。”
眼見他認真拿勺來喂自己,錢敏君本不好意思,可是展眼往兩邊一瞧,卻見何奶娘不知何時,已經把丫頭們都帶下去了,屋子里只剩小兩口。想起母親曾經教過的夫妻相處之道,張嘴接了,果見丈夫更加歡喜。小夫妻由此和好,自是恩愛。
可翌日一早,洛笙年在衙門卻怎么也等不來約定好的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