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覲見太上皇有些緊張,但幸好不是房亮一人,因官員眾多,為了節省時間,他和幾位同級的官員一起前來覲見。到景元帝面前一一把自己的姓名與官職稟明,不需要鄧恒過多提點,景元帝對年紀最小的房亮來了幾分興趣。
“你是新科的舉人?怪不得如此年輕。你是哪里人氏,出自何人門下?”
房亮一一回答,景元帝看他年紀輕輕,但應對還算沉穩,又肯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吃苦,不由得多看兩眼,心中頗有幾分好感。
九原眼下變革在即,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尤其需要培養一些新鮮血液,以備將來不日之需,于是勉勵了兩句,“府經歷一職雖小,但掌管一府的出納文書事,你可要仔細用心,做好知府大人的助力。”
房亮正要應下,鄧恒忽地在旁邊笑道,“陛下放心,小房大人必是個做事仔細的。”
房亮一怔,他又不認得此人,他為何要出言相幫?
趙庚生躲在后頭瞧見更是納悶,他可不信這只白孔雀會對房亮特別優待,那他這么說,是要搞什么鬼?
就見鄧恒遙遙往房亮的袖口一指,因為行禮,那中衣的袖口便從官袍里露了一截出來,雖不是簇新,卻洗得雪白,上面繡著的一圈竹枝連葉紋也看著十分素凈。
房亮不知自己的袖子怎么了,但有些官員已然會意的笑了起來。
做官之人,因為時常要接觸筆墨朱印,為了保證外袍的干凈。他們一般都習慣于在寫字蓋章時將外袍往后捋一捋,這樣中衣的袖口就難保整潔了。
有聰明的女眷就想了個法子,會特意繡幾個約兩三寸寬的袖口,只用活扣釘在原本的袖口上。這樣哪怕要在衙門辦公個十天半個月,只要多帶幾根這樣的袖口替換,就不至于把袖口弄得太過污淖了。
但愿意這么講究的。多半是有家室的官員,這下連文廷遠都笑了,“小房大人初來乍到,難道已經有了賢內助?”
房亮白凈的臉霎間燒得通紅,“下官還不曾娶妻,這是…是丫頭做的。”
他到底年輕,遇事沉不住氣。頓時把目光往錢文仲的方向看去,生怕他有想法。可他越是這樣緊張,反而更加惹人懷疑。
程西涯近來剛剛得了胡姨娘,美人在側的心情大好,自覺也年輕了幾歲。遇上這種事當然不會放過打趣的機會,“丫頭也可以紅袖添香夜暖巹的,你們說,是不是?”
一眾老油子的官員哄堂大笑,唯獨錢文仲不笑。不僅不笑,還側目以對,分明有幾分動氣了。房亮急得背心滲出一身汗來,語無倫次的解釋,“她不是。我們真的不是…”
“你不用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程西涯笑瞇瞇扯著他的衣袖,“竹葉一般是綠色,為什么這個繡成藍色?讓我猜猜。你那丫頭的名字里應該有個藍字吧?你且說,是也不是?”
一語中的。
房亮只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了,他哪有留心過衣袖上的花紋?不過是采藍繡什么他就穿什么。只要顏色清淡,圖案素雅就行,誰知今日竟給人看出這么多的文章?
錢文仲的臉色分明已經十分不好了,心中暗自埋怨,你要和丫頭有什么茍且之事,也得做得慎密些,眼下給人揪出來,這光彩么?
錢文仲這是因為關心則亂,但在其他人看來,不過是年少風流的一段韻事而已,無足掛齒。可鄧恒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只要讓錢文仲一人心里不痛快就夠了。眼見房亮大窘,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圈套,鄧恒最后還要出面來當這個和事佬。
上前勸開程西涯,“您老就行行好,放過他吧。”轉身又給房亮賠禮,“是我不好,一時失察,出言無狀了。得罪了房大人,還請勿怪。”
房亮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不過他記住鄧恒了,不管此人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牢牢的記住此人了!
這邊發生著小插曲的時候,錢靈犀偷摸著去會了下胡姨娘。她給高杰贈送給了程西涯之后,就和他們錢家斷了聯系。不是沒有機會來找他們,實在是還沒摸準程西涯的脾氣,胡姨娘不敢造次。
她跟著高杰的時候,多少還有個姨娘的身份,但眼下跟著程西涯,卻只算是侍婢,況且還沒離開九原,就算程西涯已經不在朝為官,也不想把此事大肆宣揚,以免惹得景元帝不高興。
但眼下就要走了,這一去不知猴年馬月才可相見。胡姨娘暗自不知落了多少眼淚,她那瞎眼的老娘和一雙弟妹也求了石氏多次,無論如何想來見她一面。
石氏是個通情達理之人,甚是憐憫她家的遭遇,于是想了個辦法。
眼下錢靈犀身后的丫頭便是胡姨娘的妹子柏香,隨著主子悄悄接近了那些官員車馬,看著同樣在車下等候的胡姨娘眼中含淚,只是不敢接近。
還是錢靈犀精明,讓柏香假意去向胡姨娘借草紙要出恭,過去搭話了。
胡姨娘也不是個蠢的,頓時會意,表示自己也正想去,就隨妹妹一起走到了旁邊的小樹林里。
多的話也來不及說了,柏香將個荷包遞姐姐手里,“這是娘讓給你的,你一人帶在路上防身。這兒有個地址,是二姑娘給的,到了地方安頓下來,有機會就往那兒來個信,能轉到我們手里。”
“不。”胡姨娘把地址收下,荷包又推了回去,另塞個手絹包到她手里,“我有吃有喝的,留錢也沒用。這些是我的私蓄,留著給娘看病,你和弟弟將來辦喜事。”
“姐,你一人在外頭不容易,身上怎么能沒點錢防身?錢老爺和錢夫人都是好人,我們跟著他們不會吃苦的,你不用擔心。”
“傻丫頭!”胡姨娘急得不行,也顧不得錢靈犀就在外頭把風,低低跟妹妹說出實話,“你和三壇子都是在錢家打短工的,將來契約一到,主家管不了你們的死活,一應婚嫁要花的也是自己的錢。就憑你們干這些時,能攢幾個錢?咱家連象樣的房子都沒一間,拿什么去跟人說親?”
柏香猶豫了一下,才囁嚅著道,“娘…娘已經作主,把我們賣給錢家了。這銀子,就是我們的賣身錢。”
“什么?”胡姨娘張大了嘴巴,“娘,娘怎么…”
“姐,你別擔心。不是誰逼著我們,是咱們一家商量決定的。錢老爺一家都是好人,兩位姑娘待我們也好。眼下大姑娘訂了親,馬上要嫁入代王府了,要陪嫁幾房家人過去。要不是如此,夫人還不會買我們。往后小弟就跟著大姑娘,他是男孩,應該要往高處走走。我太笨了些,肯定干不好王府的活,所以已經跟夫人說好了,往后就帶著娘一塊兒跟著二姑娘。可二姑娘說,若是我們將來又想弟弟了,也可以讓我們過去。”
柏香把錢一起塞回姐姐手里,“我們的賣身錢,二姑娘都幫我們換了銀票,她說這個不比金銀,容易被人發現。姐姐你藏好,萬一將來有機會自贖,就把自己贖回來,要是贖不了,就留著遇到事時再用。娘讓我告訴你,從當年把你賣到那地方去的那一天起,她就在后悔。不過咱們家現在過得有盼頭了,她那把老骨頭就會撐著,撐著等咱們全家再團圓的一天。姐,不管在外頭遇到什么難事,你都得撐著。想想娘,想想我和弟弟都在盼著你回來呢,你一定得好好活著,行不?”
她邊說邊掉著眼淚,胡姨娘更是泣不成聲了,除了拼命忍著不發出聲音,只能用力的點頭。
忽地,外面傳來兩聲清咳,是錢靈犀眼看那些官員讓開,想是時間差不多要啟程了。
姐妹二人忙拭了淚出來,胡姨娘什么也不說,走到錢靈犀跟前磕了三個頭,抬頭看她時,眼中又盈盈蓄滿了淚水,卻是哽咽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錢靈犀完全能明白她的心意,微微頷首,“你放心,你的家人我們會照顧的,自己保重。程大人的老家也在東郡,離榮陽不算太遠,若是有什么變故,你拿著地址去榮陽找人也行。外頭人多,我們先走,你一會兒再出去。”
她帶著柏香迅速離開了,胡姨娘又一人平靜了下,把那只荷包塞進懷里,只覺連心窩子都是滾燙的。取出隨身帶著的脂粉盒子,給自己略補了補妝,施施然重又走了出來。
快到程家馬車時,卻沒想到高杰半路截住了她。看著曾經的女人,高杰堆出一臉偽善的笑意,遞上一對銀鐲子,喊著胡姨娘的小字,“婉兒,老爺不是心狠才要把你送人。只是人在官場,身不由已。況且程大人位高權重,你跟著他,日后榮華富貴自是享用不盡。若是將來遇上,可要念著故人情誼哦。”
胡姨娘嬌笑著,接過他的鐲子道謝。心中卻在暗自咬牙,這個王八蛋,簡直無恥!一面把自己當成貨物一樣送了人,還想利用自己為他將來鋪路。休想!
她心中是非可分得清,真正對自己好的是錢文仲一家人,她要報答,也只是報答他們一家人。哪怕要她豁出命去,她也不在乎。至于這個高杰,遇上機會,不狠狠踩上一把,她也就不姓胡了!
(新年快樂!!q天會有三更喲,桂子從2012碼到2013啊,手指頭都冰涼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