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的建議很不錯,楊家父子非常感動,感動得跳了起來。
“萬萬不可!通政司左參議官階四品,一個剛從翰林院出來的修撰何德何能,使不得,使不得…”沒等兒子開口,楊廷和便斷然否定了。
秦堪很想把自己的岳父杜宏搬出來當參照物,相比楊狀元公,杜宏才叫“何德何能”,他都好意思當左都御史,楊狀元哪怕當個吏部尚書也用不著臉紅的。
楊慎臉現喜意,他知道通政司左參議的分量,正想假模假樣推辭幾句然后順勢答應下來,結果老爹一句斷然否定仿佛當頭給他淋了一盆涼水,從外到里涼了個透透的。
兩父子的臉色瞧在眼里,秦堪不由噗嗤笑了:“楊先生勿復多言,令郎狀元之名可不是靠著先生的余蔭,而是實實在在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翰林院里苦熬了八年才正式出仕,已然算得謙謙君子了,老實說,令郎可沒沾你的光,反倒是楊先生的內閣大學士身份拖累了楊兄的前程…”
楊廷和怔忪片刻,終于黯然一嘆,看向楊慎時目光多了幾分歉意。
秦堪接著笑道:“楊先生想必知道,上月通政司左參議劉惟明的致仕奏疏已遞進了內閣,陛下也照允了,劉參議去職之日近在眼前,新任人選尚無著落,楊兄無論學識還是資歷足夠任此職,雖說驟然幸進四品參議有點不大合規矩,可我朝不拘一格任人才,驟任高位者豈止楊兄一人哉?正所謂內舉不避親,楊先生這些年擔心朝官議論參劾而故意視楊兄于不見,如此豈不落了下乘?哪位言官若不滿意,叫他也生個狀元兒子來瞧瞧。”
楊廷和被秦堪幾句話煽得頗為意動,捋著長須闔目沉吟不已。
楊慎不住地朝秦堪望去,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秦堪也向楊慎投去惺惺相惜的目光,并且用眼神告訴他。沒錯,我家老丈人就是靠我用這種不要臉的說辭蠻橫地當上了左都御史,原本介紹他去司禮監工作的,老頭兒不干…
猶豫半晌,楊廷和總算想通了。
是啊,我生了個狀元兒子,而且這個狀元兒子老老實實在翰林院苦熬了八年。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才子熬成了中年怪蜀黍,現在出來當一個左參議怎么不行?為什么不行?數遍歷朝歷代,哪位狀元郎混得這般凄寒落魄?
心中做了決定,楊廷和捋了捋長須,笑道:“如此,一切麻煩秦公爺了。老夫身居要職,卻實在不方便出面,慚愧啊。”
楊慎沉默著站起身,沒有多余的廢話,整了整衣冠后,朝秦堪行了一個非常正式的儒家長揖。
秦堪急忙回禮,笑道:“楊兄狀元之才不可埋沒。于公來說,我也是為國選才,楊兄堪當大用。”
楊家父子今日拜訪的目的達到,三人在前堂笑談了一番閑事,左右不過朝中八卦和深宮秘辛,坐了半個時辰后,楊家父子起身告辭,秦堪笑吟吟的相送。
父子二人一只腳剛跨過秦府大門。秦堪冷不丁在背后道:“今日楊兄受了犬子大禮,算是正式拜了師,明日國公府有束脩送至楊府,還望楊兄莫棄。將來犬子若考不上狀元,別怪我翻臉啊…”
撲通!
父子二人動作整齊劃一的踉蹌一下,以異常驚艷的餓狗…猛虎下山之姿止不住身勢地撲倒在秦府大門外。
“狀元就是狀元,撲街都撲得那么驚艷。不羈…”秦堪又羨又嫉地看著楊慎銷魂的身姿,想起自己那早已具備殺人放火潛質的兒子,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十天時間很快過去,京師里最近變得熱鬧起來。
許多外地官宦的家眷成群結隊入京。一輛輛門簾遮掩得密不透風的馬車駛進京師,馬車里皆是外地官員們尚未出閣的女眷。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后的第一次選妃開始了。
一大早敬事房的掌印大太監便站在皇宮南門承安門前,嘴角噙笑耐心等待來自四面八方的待選良家女子。
明朝的選妃與歷朝不同,為防外戚后黨亂政,皇帝選妃原則上須選民間貧寒良家為妃,絕對禁止手握重權朝臣女眷入宮,而選妃的標準則非常復雜繁瑣,除了觀其眼,鼻,唇,發,耳,額,眉,嗓音等等外部條件之外,還必須注重德行操守,一切皆以洪武元年馬皇后修撰的《女訓》為評判標準,不合格者退貨,皇恩浩蕩,退貨無條件給親們包郵包路費。
當然,大明立國一百多年,規矩已稍有變化,選妃不再局限于貧寒良家女子,而是以小官小吏女眷為主流,不管怎么說,官宦人家養出的閨秀確實具有競爭優勢,無論詩詞書畫還是溫婉氣質,都比貧寒女子強上許多,這是無法避免的趨勢。
最讓男人又羨又嫉的是,待選妃子的年齡規定在十三到十九歲之間,皇宮前一排排站出來全部都是清新可人的小蘿莉,令人忍不住暗罵皇帝是禽獸的同時,又無比渴望蘿莉們放開那只禽獸,有什么沖我來…
敬事房掌印太監名叫馬春,弘治三年開始便一直領著敬事房,敬事房顧名思義當然是管皇帝房事的,也就是每次皇帝和妃子玩得最嗨的時候,扮演著窗外扒墻根提醒皇帝別嗨過頭的角色,皇帝玩得正是興起時,往往必須不知死活的喊一句“皇上該起了”…
馬春能平平安安活到正德十四年,大抵跟自家祖墳風水有關…
所以這類人通常最不受皇帝待見,馬春當了近三十年的敬事房掌印也沒挪過位置,便是典型的例子。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第一次選妃,可謂大明天下的一大盛事,也是敬事房的盛事,馬春站在宮門外不由感慨叢生老淚縱橫。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見過這許多鶯鶯燕燕亂花迷眼了?
承安門前,無數輛馬車在廣場停下,馬夫掀開簾子,成百上千各種嬌媚婀娜的女子下了車,三五聚集一處像一群群麻雀似的嘰嘰喳喳,未經風浪不經世事的單純和快樂,令這冰冷殘酷的大明皇宮仿佛都透著一股陽光的味道。
辰時一刻,禮部尚書毛澄,寧國公秦堪,宣府游擊將軍江彬三人穿著官袍按時來到承安門前,馬春老眼一瞇,接著臉上迅速堆滿了笑容熱情地迎了上來。
三位選妃正使副使,一位敬事房太監,還有無數宦官和女官,這便構成了今日海選妃子的評審團。
馬春心竅玲瓏,對毛澄,秦堪和江彬非常客氣,四人聚在一處寒暄了一陣,毛澄看了看天色,然后朝秦堪點頭笑了笑,示意正式開始選妃,卻對江彬冷冷淡淡,連眼角余光都欠奉。
這年頭文貴武賤的思想根深蒂固,秦堪是秀才出身,又是世襲的國公勛貴,更是權傾朝野的權臣,毛澄若不想將來致仕后被山賊弄死在歸鄉的路上,就不能不對秦公爺客氣點兒,但是對江彬卻沒那么客氣了,堂堂禮部尚書的眼里,哪里容得下這么多亂七八糟的野蒜?
江彬不在乎毛澄對他客不客氣,他是宣府武將,武將不走尋常路。
江彬選擇的路不是殺敵立功,而是另一條捷徑。
他將籌碼押在一個女人身上。
秦堪見過那個女人,確實是傾城之姿,后來派人查過,這個女人姓王,是順德府王鑒之的女兒,身份確實不假,也確實有資格被選入宮中,不過錦衣衛探子還打聽到了更多關于這位王氏的事跡。
是不是清白女兒身暫且不知,這個自然由宮中女官來檢查,不過王氏在順德府卻十分有名,六歲時便因瑣事指使護院將家中老仆活活打死,上家中私塾時又因口角將請來的西席先生用硯臺將其頭砸破,先生氣憤不過,召集同窗向她老爹討公道,王氏竟一副嬌柔之狀誣稱先生欲輕薄于她,害得西席先生聲名俱毀,回家后一根繩子搭房梁,走了秦公爺前身的老路…
僅僅這兩樁事,便可知王氏為人何等惡毒,這樣的女人若成為朱厚照的枕邊人,其禍不下于劉瑾亂政。
實在不知江彬走了什么狗屎運,竟讓他發現了這位如此絕色又歹毒的女人。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悠悠停在承安門前,王氏從馬車內盈盈款款走出來,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樣子,仿佛一陣風便能吹跑,又像一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咬著下唇怯怯環視著周圍嘰嘰喳喳的女子們,無依無靠的眼神透著幾許羞澀,幾許無助,她這副登場亮相的模樣,頓時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秦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若不是派人打探過她的底細,怕是連他自己也會醉死在她無助的目光里,可以肯定,朱厚照那沒見過世面的家伙若見到她必然一見鐘情,然后滿朝文武就靜等著后宮雞飛狗跳,血流成河吧。
“一定不能讓她和朱厚照見面!”
秦堪悄悄攥緊了拳頭,暗自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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