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將秦康叫來前堂,這就是原因了。
成長環境決定性格,有一個舞刀弄槍的老娘,還有一位在遼東打打殺殺的師叔祖,而秦堪本人雖然有個讀書人的身份,但實際上也不是什么出口成章的大才子,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整個人都不好了,每每見到陌生人,第一眼便以幾個回合能將他斬于馬下為衡量標準。
楊慎這樣的書生顯然只夠一合之力,簡單的說,在秦康眼里,楊慎是個廢材。
秦府前堂內,楊廷和父子二人臉都黑了,楊廷和目光不善地盯著秦堪,無聲示意他給個說法。
秦堪也不客氣,當下一腳踹上秦康的屁股,怒道:“孽子無禮,這位乃是正德六年辛未科的狀元公,還不趕緊大禮參拜!”
秦康撇了撇嘴,神情有些不屑,看來還是沒改變楊慎的廢材印象,現在在他眼里頂多也只是個有著狀元頭銜的廢材而已。
一聽“大禮參拜”四字,楊家父子表情都有些奇怪。
這話說得貌似無心,可兩位都是當世大儒,對禮節可是非常看重的,今日只是尋常的禮節性拜訪,但秦堪卻煞有其事的將下一代寧國公叫出來,特意給楊慎下拜,這事可就透著怪異了。
二人驚疑不定的仔細盯著秦堪的表情,見秦堪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剛才那句話似乎純粹無心脫口,并無深意,楊家父子二人互視一眼,驚魂稍定。
秦康見老爹發怒,倒也頗識時務,二話不說便朝楊慎撲通跪倒,重重磕了個頭,動作非常敏捷,可謂迅雷不及掩耳。楊慎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剛待伸手攔住,秦康的禮已經施完了。
“小子秦康,拜見狀元公。”帶著幾分奶氣和幾分酷酷的語氣,秦康磕完頭后便自己站了起來。
楊慎苦著臉連道不敢,一旁的秦堪卻道:“光見禮還不夠,過來,摸摸狀元公的右手,多摸一會兒…”
秦康愁眉苦臉上前拉住楊慎的手。
楊慎如坐針氈,神情非常尷尬。
“感覺到什么嗎?”秦堪諄諄善誘。
“沒有。”
“孽子!狀元公的才氣你難道沒感覺到?”
“感覺到了。”秦康點頭,老爹發怒的時候說什么便是什么。
“好,沾到狀元公的才氣了,去擺個香案,給狀元公上柱香…”
楊慎不淡定了,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來,面紅耳赤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楊廷和也不淡定了,今天來拜訪秦堪的節奏似乎已全被打亂,于是急忙道:“秦公爺太…呃,太隆重了,犬子擔當不起,真的擔當不起…”
秦堪愁意滿面嘆氣,拉過一旁的秦康,指著他的小臉道:“楊先生何必自謙,看看,看看,我家這個才是名副其實的‘犬子’…”
令秦康速速滾回書房,秦堪和楊家父子寒暄了幾句,楊廷和這才說到正題。
原來楊廷和今日卻是來為楊慎求官。
從正德六年高中狀元,入翰林院為修撰,兼弘文館講官,直至今年已是第八年,翰林院里苦熬八年的進士可不多,更何況還是堂堂狀元郎,這份資歷不論怎么說也該熬夠了,該出頭了,京官也好,外放地方也好,終歸該有個說法。
可難就難在,楊廷和如今是內閣首輔,兒子的差事按理說只消他一個眼神,下面的人就該心領神會,然而楊廷和太看重名聲了,這個眼神怎么也不敢給,生怕御史言官們參劾。更怕被士林學子們恥笑怒罵,有朝中同僚主動提出為楊慎安排官職,都被楊廷和惡狠狠罵了回去。
眼看一年又一年過去,如今楊慎已三十四歲,還是翰林院的一個小修撰,楊廷和終于坐不住了,自己不方便為兒子謀官職,只好登門拜托秦堪幫忙。
這十年來,楊廷和不知不覺跟秦堪走得越來越近,剛開始只因秦堪拿住了他收受寧王賄賂的把柄,后來跟秦堪熟悉以后,楊廷和也清楚知道了他的志向,再看這十幾年大明內外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似水到渠成,可細細一尋思,件件都跟秦堪有關。
楊廷和是讀書人,從一介秀才舉子做到當朝首輔大學士,讀書人的理想和志向并未丟失,他也有著富國強軍的夢想,他也希望看到這個沉疴漸重的國家在他這一代煥發新的生機,每個讀書人都在聲嘶力竭的喊著同樣的口號,可真正做到的,卻只有秦堪一人。
楊廷和終于明白當初李東陽為何一直偏袒著秦堪,也終于明白李東陽致仕離京時為何將昔日的門生故吏全部托付給秦堪,因為秦堪是真正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絕不是嘴上的口號,而是默默的一步一步用盡全力實現它。
楊廷和也被折服了,他終于敞開心懷愿意為秦堪鋪平道路,掃除障礙,和秦堪一起朝遙遠的理想蹣跚而行。
如今秦堪與楊廷和的關系,比政治盟友更親,這也是今日楊廷和攜子楊慎拜訪秦堪的原因,這件事情別人拉不下臉去做,但秦堪一定能幫上忙,而且也不會丟了內閣大學士的面子,因為楊廷和在秦堪面前早已沒有面子可言,可謂丟無可丟。
想當初秦堪的老丈人杜宏進京,那時劉瑾當政,把持朝綱,秦堪楞是靠一己之力生生將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重職從劉瑾手中奪過來送給老丈人,絲毫不怕劉瑾怨毒的報復,更不怕滿朝悠悠眾口,實在是內舉太不避親了,楊廷和對秦堪的臉皮厚度有著非比尋常的信心。
開口求人總有幾分赧然,但把事情說開后,楊廷和倒漸漸坦然了。
秦堪果然沒讓楊廷和失望,沉吟片刻后便拍了板,決定幫楊慎謀一個肥差,通政司左參議。
這個差事油水并不多,但勝在權力大,大到什么程度呢?皇帝的圣旨若不靠譜兒,司禮監發到通政司后,左參議有權把這道不靠譜的圣旨扔回皇帝臉上,拒絕執行,俗稱“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