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洺甫對這個虛心就教的年輕人很有好感,耐心解釋道:“李唐舊室被貶放各地時,曹王李明就是被流放到黔州的。”
楊帆眨眨眼道:“那又怎樣?”
劉洺甫道:“當時的黔州都督名叫謝祐,謝都督說奉了今上的旨意命曹王李明自盡,曹王唯恐累及家人,不敢抗旨,只得自縊身亡。
曹王死后,謝都督怕被曹王后人報復,因此府中遍布警衛,晚上休息必定歇于樓閣頂層,又在廳中置一巨床,讓十幾個妾侍都睡在他的身側,把他團團保護起來。
饒是如此,也未能保住他的性命,有一天他的妾侍們一早醒來,駭然發現榻上只余謝都督無頭尸首一具,謝都督被人午夜摘頭,闔府上下竟無一人察覺!”
楊帆聽出了趣味,忍不住笑道:“那后來呢,可曾查出真相?”
劉洺甫點頭道:“嗯!這真相倒不難查,最想殺謝都督的當然是曹王的兒子,后來查出真相,刺客果然是曹王府小王爺重金禮聘來的,官兵把小王爺抓起來時,在他府上找到了謝都督的人頭,謝都督的人頭已經被小王爺制成夜壺,用了很長時間了。”
楊帆聽得悠然神往,想那曹王府聘請的刺客于重重護衛之中、團團女流之內,登臨高樓,午夜摘頭,事成之后,竟無一人察覺,如此身手,當真令人心向往之。可惜此等游俠兒,必然是事了拂衣去,根本不會留下名姓,否則倒可與之好生結交一番。
古竹婷正在房中糾結,不曾聽到這段故事,否則看到楊帆因為她的這次得意之舉而欽佩向住的神情。怕是會讓她在心中小小得意一番。
劉洺甫嘿嘿一笑,又道:“本州這位崔敬嗣崔刺史,當年就是在黔州做官的,謝都督午夜飛頭的事兒他一清二楚,你想啊,如今他調到了房州,廬陵王就在他的看管之下,如果廬陵王有個三長兩短,有那路見不平的俠士遷怒于他怎么辦?別的事他管不了,照顧一下廬陵王的起食飲居。讓王爺好生活著,又不費他什么氣力,何樂而不為呢?”
楊帆點點頭,弄清了這位崔刺史親近廬陵王的真正態度,他倒不敢貿然借助此人之力了。
楊帆暗想:“罷了。我便利用這個掌柜的先上山摸摸情況再說。那游俠兒能于戒備森嚴之中偷了謝都督的人頭,我楊帆便不能于重重大軍之中。偷出一個活蹦亂跳的廬陵王么?”
黃竹嶺上竹林茂密。竹竿和竹葉的確帶著一點黃,不過不是那種枯敗的黃,而是一種充滿了生機的嫩黃,就像初萌的枝葉,于是一片新綠與嫩黃,映入眼簾時就像是一杯香茗緩緩入口。先是香氣撲鼻,淡淡品味又是一番味道。
幾十個本地青壯忙過了農活,被客棧掌柜的組織起來,扛著繩索和柴刀。沿著幽仄狹長的山間小路,從一片片修竹間走過,竹枝婆挲,一步踏入,便是一片清涼。
楊帆穿著一身圓領長袍,與劉洺甫并肩走在后面,邊走邊淺語低談,隨意聊著些本地風情、民俗。
“站住!”
前面出現一片開闊地,大約數十丈距離,可以看到開闊地的盡頭,還樹著一道竹墻。這已是入山后第二次見到這樣的開闊帶。
劉洺甫已向楊帆說過了這東西的用途,建立開闊帶是為了防火,也是為了避免有人潛入,地域開闊,沒有竹林掩護,想要潛進去就不是等閑人辦得到的了。
一聽有人喝止,劉洺甫趕緊舉步迎上去,打個哈哈道:“梁隊正,是老朽來了。”
站在前邊的是一個軍人,后邊還跟著幾個士兵,只是他們的衣冠都不太整肅,而且穿的衣袍也不像樣子,有的沒穿胯褲,有的沒穿軍襖,若說是百姓吧,身上總有幾樣軍隊的東西,若說是軍人,許多打扮又和平民一樣。
不過想想他們定居于此,老婆孩子全住在山上,這一住就是十五六年,除了看守一個廬陵王再也沒有任何差使,也沒有什么訓練和調動,楊帆也就釋然了,這樣的軍隊還能有點軍隊的樣子才怪。
不過,他們的軍容軍貌雖然不整,軍紀卻依然極嚴,畢竟他們看守的是個重要人物,如果出點差遲,他們全都得掉腦袋,在關乎腦袋的問題上,他們平時再懈怠也是不敢大意的。
“梁隊正!”
扛著柴刀和繩索上山的村民紛紛向這軍官打招呼,有的還向他身后的幾名士兵打著招呼,看來十幾年的鄰居,彼此都相熟的了。梁隊正看到劉掌柜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問道:“就是他?”
說著,他的目光已經定在楊帆身上,楊帆忙堆起一臉生意人的圓滑笑容,向他謙卑地笑了笑。
劉掌柜的道:“是是是,就是他,梁隊正,還請你高抬貴手,兄弟們也賺點花銷,兩全齊美。”說著從懷里掏出楊帆給他的錢袋塞到梁隊正的手里,梁隊正顛了顛錢袋的重量,慢慢擠出一副滿意的笑容。
他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順手一劃拉,道:“就在那一片兒砍吧,別再往上面去了,要是讓旅帥知道了,連我都要受牽累!”
劉掌柜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
“還有啊,這個外鄉客人,就只準今兒上山,明兒起就不準上來了。”
“是是是!”
劉掌柜的只管點頭,那梁隊正瞟了楊帆一眼,一擺頭,領著幾個人回去了,楊帆注意到,前面的竹門里邊只有兩個人站崗,而竹門里邊不遠處,正有幾個孩子嬉戲玩耍,應該就是這些軍戶家的子弟。
“嗯!這樣的也成,這樣的竹子可以做扁擔、做筷子,邊角料可以用來造紙,多點也沒關系。”
“這樣的最好,不老不嫩,最適合制作各種竹器,這樣的多砍一些!”
楊帆很盡職地扮演著竹器商人的角色,跟在那些砍伐竹子的雇工后面,逐一指點著。反正這些村民也不太懂得究竟什么樣的竹子做什么好,楊帆掌握的那點知識足以應付他們了。
劉掌柜的年歲大了,坐在路口一塊青石上納涼,楊帆則跟著這些伐竹工人走來走去,一邊胡亂指點著,一邊觀察著那道竹墻后面的情景。
等快到傍晚的時候,他們要收工了,山上有山泉,水流還不小,不過山泉蜿蜒轉折,忽深忽淺,放不得竹排,竹子扔進去,順著流水行不多遠就得卡住,還得時時撥弄一下,他們只能把削去枝葉的竹子打成捆,拖曳著下山。
山下停著幾輛租來的牛車,把一捆捆竹子馱回了鎮子,就放在客棧后院的角落里。
回到客棧,楊帆先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新衣,這才繞過屏風,踱到客廳。
古竹婷在客廳里聽著屏風之后的嘩啦水聲,早已如坐針氈,一見他更衣出來,這才松了口氣。
楊帆換了身月白色的素羅道袍,兩袖寬廣,袍袖飛揚,愈發襯托得俊逸瀟灑。他的武功從未擱下,因此身體極為健美結實,一身筋骨銅澆鐵鑄般強橫,肌肉均勻有力,健美雄壯,渾身沒有半分贅肉。
而這身飄逸的打扮和他高高挽起的道髻,卻又使他有著一種與武夫迥然不同的氣質,俊逸灑脫、別具魅力。或者,這只是古竹婷眼中對他的感覺吧,距離產生美,因為欲求不得,便愈增了幾分魅力,便似著了心魔,云在山頭,登上山頭云更遠;月在水中,撥開水面月更深了。
古竹婷急急收回目光,為他挪過坐榻,輕聲道:“阿郎今日上山,所見如何?”
楊帆向她點點頭謝坐,坐下說道:“我仔細看過了,山上共有三道防線,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四道,廬陵王的住處必然另有人監護。三道防線,每道防線前面各有數十丈寬的一片開闊地,除了尖尖的竹根就是長不及膝的野草,藏不得人。”
古竹婷立在他身側,凝神聽著。
楊帆繼續介紹:“每片開闊帶后面還有一道竹墻,竹墻內每隔百步建有竹樓一座,不過除了上山的入口處有守衛,我看時那些竹樓都是空的,可是看那竹樓并不破敗,有些還是不久前才修繕過的,上面有新竹做頂蓋。”
古竹婷想了想,道:“那就是說,這山上的守軍認為白天不會有人潛行上山,所以反而白天松懈,而晚間這些竹樓都是會利用起來的?”
楊帆頷首道:“不錯!所以,今日觀察下來,我覺得,晚間潛入,反不入白天潛入更容易。而且,第二道竹墻之后就開始有軍戶的住宅了,可以想見,廬陵王一家所住的房子,不會和他們有什么特殊,若是黑燈瞎火地上山,想找到廬陵王很難。”
“白天潛入么?”
古竹婷凝睇片刻,點頭道:“行,我辦得到!”
楊帆綻顏一笑,道:“我就知道難不住你,不過…現在準備來得及么,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明天一早便與你一起上山!”
“當然來得及!”
古竹婷答應的很干脆,只為楊帆這一笑,便讓她準備半宿也都值了。
昨夜長榻各睡半邊,竹婷半宿無眠。聽他安祥的低鼾,恨他不解風情的幽怨,如今因他的粲然一笑,傾刻間便化作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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