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養兵百萬,平均三四十人就要養一個兵,這三四十人中,若扣去無力勞作的老弱,比例更是高得驚人,冗兵已經成為大宋最嚴重的弊病,每年軍費支出占去歲入的三分之二以上。
去年由于戰爭,更是達到了驚人的八千多萬貫,這個數字已當于明朝近二十年的稅收總和。
對于冗兵這個弊政,自仁宗朝開始,一批批大臣就相繼上書請求朝裁軍。可以說裁軍呼聲一直沒有斷過。
大宋有三冗:冗官冗費冗兵。
與冗兵相比,冗官和冗費的拖累就小得多了。而且經過元豐改制之后,裁撤合并了不少衙門,冗官冗費的問題得到了很大的改觀。
現在困擾大宋的,主要還是冗兵問題。
羅城再次提出裁軍,頓時在朝堂掀起熱烈的討論;
紹圣皇后讓大家各抒己見,殿前司都指揮使李克史便出班奏道:陛下,紹圣皇后,我朝養兵百萬,實為不得已,東京周邊無險隘可守,契丹一但攻克三關,便可長驅直入,兵臨東京;
西夏更是心腹之患,屢屢侵犯關中,凡此種種,非鎮以重兵,不足以震懾敵膽,裁軍之議由來以久,然數十年未決,皆因諸多顧慮,為社稷之安危,為國祚之延續,臣以為裁軍當慎之又慎。
李克史的話等于是直接反對裁軍了,他列舉的這些理由。確實也是大宋需要顧慮的方地。
禮部尚書范純仁接著出班奏道:如今大宋很多田地荒蕪,耕者稀少,賦稅甚重。國用甚不足者,正因養兵過多之故;
朝議此事,多說是為了防備契丹。然而契丹國勢已大不如前,我朝自不必再養百萬大軍以備;
夫取兵于民則民稀,民稀則田地荒蕪,田地荒蕪則賦役重,賦役重則民心離;
昔年漢武帝舉兵使天下窮困,是為了征匈奴空漠北,如今我大宋不用兵而養兵百萬,同樣使得天下民生困苦。何苦而為是乎 范純仁是個正直的人,他支持裁軍絕不是附和蔡京這些革新派,而是他同樣認為冗兵這項弊政已到了不得處理的時候,否則大宋歲入再多,也不夠用來填這無底洞。
樞密院副使潘銳出班奏道:陛下,紹圣皇后,臣以為淘汰過多。人情必然惶惑,士卒難免要起怨懟,雖然國家承平,紀綱素張,但也不得不防;
若詔令一下。立即全部淘汰,萬一別有用心之人散布謠言,煽惑百姓,恐有叛亂發生,則天下必將震動;
到時朝廷為安撫軍心,只能收還淘汰者,而朝廷會因此大失威信,今后再難號令這些驕兵。若是強硬推行,眾怨難犯,梁朝因分魏博之兵,至張彥之亂,此事可為前車之鑒也。
中書舍人林希接著出班道:幾十年來,除了西北之兵,大部分士卒未曾聞金鼓識戰陣,無所是事而飽于衣食,滋生驕橫懶惰是必然;
如今入京宿衛的士兵,自己不拿甲胄而讓別人替拿,禁兵分發口糧,自己不背而雇人幫背,驕惰如此,怎能指望他們流汗流血保家衛國不過是白白耗費國用。
刑部尚書何世寬接著說道:我大宋一遇兇歲,則州郡官吏便以尺度量民之長大,壯健者便招募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則招募為廂兵,官吏招得人多者有賞,百姓因災荒難度爭相應募;
故一遇兇歲,則留作農耕之人只剩下一些老弱。朝廷說是不收青壯為兵恐之為盜,豈知招募為兵固然使他們一時不至于落草為寇,卻使得他們終生驕惰而空耗國幣;
自古以來,都是壯健者負責耕作,而老弱者安享閑適,我大宋卻剛好相反,今壯健之人招募為兵后任其無所是事,而老弱者卻要擔當耕作,簡直是豈有此理 朝堂上的爭論可謂是越來越激烈,你方唱罷我又登場,冗兵問題困擾大宋近百年,一直沒得到有效的解決,許多人對此深惡痛絕。
何世寬提到一點,那就是災荒之年招募青壯為兵是防止其叛亂,這一點在立國初期應該說是適用的,如今大宋國祚已穩,根本無須再這么做;
試想不招募這么多兵,只保留四到五十萬兵力的話,朝廷每年就能節省至少三千萬貫開支,哪怕每年只用節省下來的十分之一備災,即便遇上再大的災年,朝廷也一樣有能力賑濟,讓災民安然度過災年。
當初王安石變法之中,有多條新法便是沖著軍事方面制定的,對冗兵問題也動過刀子,成效也相當顯著;
平治年間大宋有一百一十六萬軍隊,到熙寧年間,王安石把軍隊裁為五十六萬八千六百八十八人,到元豐年間稍有增加,也僅六十一萬二千二百四十四人。
可惜到了元佑初年,新法被司馬光全部費除,王安石的軍事改革還沒有最終成形便告夭折,加上元佑年間黃河時常泛濫成災西夏年年大舉入侵,這都使得軍隊人數再次急劇增加,如今又達到了一百來萬。
輪到尚書左丞李清臣出班,只見他凜然說道:自古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湯蹈火,如今廂兵與禁兵,有司不敢役,迫不得已暫用之,則謂之借用。那些兵將相互轉告說,是官吏央求于我們,而調兵的公文也稱為請求;
夫賞賜者是為酬勞也,如今每逢大禮,無功勞而加以賞賜,三年而一遍,所費百萬,有司不敢有絲毫拖延;
士兵得賞,不以無功而受祿感到慚愧,反而嫌賞賜得少,比較賞賜的好與差,稍有不如意,則持戈而呼,聚眾鬧事,威脅天子派遣的命吏;
無事之時尚且如此,可見有多驕橫,士兵之所以敢于如此驕橫,皆因御之不得術,而法制不立也 五代之亂,由此而生。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二君,而亡國被殺者八人,長者不過十余歲,甚者三四歲而亡。
這些君主難道都很愚蠢嗎其心又豈盼禍亂而不欲長治久安實不得已也;
當時東有汾晉,西有岐蜀,北有強胡,南有江淮閩廣吳越荊潭,天下分為十三四,四面環伺,加之中國又有叛將強臣割而居之;
其君天下者,大都得國未久,威德未治,是以不得不養兵如兒子之啖虎狼,猶恐兵將不為所用,如何還敢制之 今大宋立國一百多年,外平僭亂,無敢抗敵之國;內削方鎮,無強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內晏然,立國不可謂不久,天下不可謂不廣;
然而兵不足以威于外而敢驕于內,制度豈能適用萬世,必定日益叢雜,若是一切茍且放任,不圖改良,則與五代有何差異因此,臣以為,即便整軍有所震動,也需強力施為,不可茍且求安 李清臣的話擲地有聲,按他的意思,那就是裁軍即使會引起一些動蕩,也要不惜代價施行下去,否則不等別人來攻打,恐怕就自己就會被拖垮了。
這場朝議,支持裁撤冗兵,整頓軍隊的人誰都能列舉出一大堆的理由,以證明已到不得不對冗兵動刀的時候了。
而反對的人,最要是擔心驕兵不可制,一但大量裁撤會引起激變。
但事實上這種擔心卻有些杞人憂天,這是典型的文人心態,凡事總是思前顧后,怕這怕那,不敢去實行。
當年王安石開始裁軍時,司馬光韓琦文彥博一個二個跳出來反對,理由也是擔心裁軍會引起激變,同時使得國防空虛;
但結果如何,王安石硬是把一百多萬軍隊裁去一半,被裁掉的超過五十萬人,你見誰敢叛亂了 國防空虛那更是笑話,王韶熙河開邊,打得轟轟隆隆,章敦橫掃荊湖,使蠻人至今服服帖帖,神宗五路伐夏,雖然功虧一簣,但那絕對不是因為兵力少,戰力差;
五路伐夏失敗,只能說是天不佑大宋,王韶病故太早,神宗失去了最理想的伐夏主帥,沒有理想的伐夏主帥是這次失敗的主要原因。
回頭看看,王安石裁去了五十萬大軍,大宋不但沒有發生叛亂,國防更沒有變得空虛,反而增強了軍隊戰力,一翻厲兵秣馬之后,極力向外拓展著生存空間。
現在李克史等人又拾起當初韓琦那些人的老調反對裁軍,著實讓人無語。中國的歷史總是在不斷的重復,仿佛永遠也繞不開那個怪圈,一次次陷入同樣的泥潭而不可自拔,中國從來不缺少思想家,只是缺少能把思想付諸于實踐的人。
這場議論章敦沒有發言,楊逸更是如老僧入定,事實上,這次在朝會上拋出這個議題,只是試試水,看看各個大臣的反應。
現在基本摸清了,目的也就達到了。
真正要解決問題,絕對不能在朝會上這么漫無邊際的討論,這樣根本爭不出個結果來。
特別是裁軍這種敏感問題,最好是由高層擬定詳細方案之后,雷厲風行的貫徹下去。
就象當初的王安石,有神宗皇帝的絕對信任和支持,裁軍這種看似困難的事,最終卻沒有引起什么波瀾,就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