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莊子里的管事叫呂慶生,四十來歲,眼睛本來就小,加上有些發福,給人的感覺總是笑瞇瞇的。
他見楊逸親來田莊,連忙把下蛋的老母雞抓來殺了,還費盡心思弄來幾尾黃河鯉魚,合著山上采來的蘑菇,做了幾道具有鄉土特色的美味佳肴。
吃完飯,楊逸吩咐道:“呂管事,麻煩你找人把小院收拾一下,我們要在這兒住幾天。”
呂慶生連忙躬身答道:“大官人折煞小人了,說什么麻不麻煩的,小人可當不起,小人馬上就讓我那婆娘帶人收拾,大官人但凡還有什么需要,一并吩咐下來,小人一定給大官人您準備妥當。”
楊逸呵呵一笑,把他拉到墻角小聲問道:“呂管事啊,這附近可有亂墳崗?”
呂慶生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一雙小眼睛竟睜得象銅鈴似的:“在村西頭五六里的發子嶺就有,大…大官人這是…”
“呵呵,清娘膽兒小,等下我們出去踏青怕嚇著她,知道了地點,我們也好避開。”
“哦!大官人只管沿河往東南去,不到兩里有一片坡地是咱們家的,如今坡上野花遍地,河邊綠柳成蔭,景致最好,再適合踏青不過,小人得閑時也常到那兒去釣魚,要不小人帶大官人去吧!”
“嗯,也好!你把魚竿一并帶上。”
村頭村尾的桑樹都長出了新葉,也快到養春蠶的時節了,麻利的村姑多在檐下用竹篾編織養蠶用的大簸箕,呂慶生帶著楊逸他們走過,佃戶們紛紛起身行禮。
行到村東邊的私塾,從環州慈幼局帶回來的那些孩子也加入了進來,乍一看去,就像是老師帶著學生去春游,好不熱鬧。
清娘還帶上了幾個風箏,準備到開闊和坡地上去放。和這群孩子在一起,她一下子拋卻了矜持,歡快地跑到前面去了,有白狼跟著她,楊逸大可放心。
剩下楊逸、茗兒、林縹緲、還有呂慶生四人走在后面,小河蜿蜒向東流去,河堤上草色青青,田野里則是大片金黃色的菜花,東風吹過,起伏如浪。
茗兒來時還有些不情愿,因為她在作坊那“財務總監”的差使被開銷了。
但方才聽楊逸說要在這兒住幾天后,她心情突然好了起來,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走在后不時瞄楊逸一眼,就像饞嘴的孩子在看一根棒棒糖。
林縹緲似乎知道茗兒在想些什么,嘴角不著痕跡地撇了撇,那感覺就像在說:前面這家伙有什么好的?一個個眼巴巴的往上帖。
這不能怪林道長,人家沒吃過棒棒糖,哪里知道棒棒糖有多好吃。
呂管事邊走邊給楊逸講解道:“河西邊是應國公家的地,河東邊直到那邊山坡都是咱們楊家的,坡那邊就是韋郎中府上的了,托大官人洪福,今年這菜花長勢良好,大概能比往年多收兩成菜籽哩。”
呂管事指著田里的菜花,一臉喜氣洋洋,楊逸只是淡淡一笑,家里又不指望地里的收成過日子,對這些他不怎么在乎,來這兒可不是為了巡視田產,不過是圖個清靜。
如今朝中風高浪急,似乎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在外人看來,他就像個受了委曲的小媳婦,索性躲回娘家去了。
前面那些孩子三五成群,追逐著蝴蝶,清脆的笑聲隨風傳來,充滿了鄉間野趣;
楊逸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呂管事以為他是為好收成高興,更加殷勤地說道:“大官人和老夫人菩薩心腸,租子比別家少收了兩成,這兩年莊上的佃戶日子好過了,大恩大德小的們無以為報,只望大官人得閑多住幾天,好讓大伙略表寸心。”
大宋有地的自耕農稱為主戶,沒有地的佃農稱為客戶,客戶只向地主交租,不用向朝廷納稅;
在沒有統一稅賦之前,各種苛捐雜稅繁多,許多百姓寧愿去給別人做佃農。若遇到一些比較仁義的地主,做佃農日子反而會比自耕農好些。
統一稅賦后,自耕農的負擔減輕了一些,不過楊家比別家少收兩成租子,細算來,楊家的佃戶仍是不比自耕農差。因此呂管事這翻話說得很真摯。
楊逸和氣地說道:“也不用你們表什么心意,用心管好莊子就行了,我來莊子住只圖個清靜,大伙不必為我煩擾。”
呂管事所說的坡地,足有上千畝,除了種些果樹外,就是桑葉,其中數百畝由于石頭較多,只能丟荒長草,平時用來放養牛羊。
果園里梨花已落,但杏花開得正熱鬧,滿林杏花映著萋萋芳草,清澈的小河從坡下流過,仿佛美人腰間的飄帶,景色果然十分優美。
莊子里放牛的孩子不知跑到哪兒玩去了,幾頭牛闖進果園里,那壯實的身子在樹干上回來擦癢,樹上的杏花被搖得紛紛飄落。
呂管事見了連忙去趕,他身材肥胖,像一個圓球,一路“滾”過去,速度竟是驚人的快,看得楊逸目瞪口呆,
“這也行?林道長,你那八步趕蟬的輕功,可有這般神速?”
林縹緲也覺得呂管事的樣子甚為好笑,露出兩排潔白的貝齒笑道:“若是兩軍對陣時,讓數百個這樣的人‘滾’過去,敵陣必然大亂,你以后再帶軍作戰,可多選些呂管事這樣的人作先鋒…”
聽了林縹緲的話,再看看呂管事滾滾而去的‘球體’,楊逸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幅詭異的畫面,旌旗遮日,氣氛肅殺的沙場上,兩軍陣形嚴整,正在對峙;
突然,一方陣中飛快滾出數百個巨大的‘肉球’,帶著一路尾氣向敵陣碾去,過溝過坎,彈跳不定,頃刻之間把目瞪口呆的敵人碾得七零八落,哭爹喊娘…
“太好了,這必將成為人類最經典的戰例,林道長奇思既高,妙想如潮,這樣吧,我立即向朝廷推薦林道長,讓你來組建這支人類最偉大的軍隊,不過真上了戰場,林道長可要緊記,千萬別喊兄弟們跟我沖,只能喊兄弟們給我沖!”
“姑爺,這有何分別?”茗兒的好奇心能殺死大象。
“喊兄弟們跟我沖,林道長這纖纖身姿,到時怕要變得扁扁的,所以只能躲在后面喊兄弟們給我沖!”
“那姑爺平時帶軍作戰是怎么喊的?”
“他呀!肯定是喊兄弟們快逃!”林縹緲向來不放過打擊他的機會。
“錯,我通常是喊:兄弟們,搶錢搶尼姑嘍!”
楊大官人喊完就跑,雖然沒有呂管事那種‘滾滾’的速度,總算險險逃出了那團飛舞的劍光。
“哎喲!”
正所謂樂極生悲,楊大官人正得意于逃出虎口,腳下突然被一根藤蘿絆了一下,摔了個狗吃屎。
這下把林縹緲笑得好不開心。
糗大了,楊大官人沒臉再活下去了,他正準備拔起絆倒自己的藤蘿,用于上吊,卻發現那是一根葡萄藤,這葡萄匍匐在地上,剛開始冒新芽,因此難以看清。
之后,他就象動物世界里某只雄獅巡視自己的領地,在山坡上不停悠轉。
清娘帶著一枝杏花跑過來,好奇地問道:“楊大哥是丟了東西嗎?你在找什么?”
“清娘,看這是什么?”
“葡萄,應該是野生的。”看來清娘對葡萄挺有研究的。
“問你個問題,什么樣的葡萄最酸?”
“青葡萄!”茗兒主動將楊大官人的問題歸類成了搶答道。
“錯!扣一分。”
“那姑爺說什么葡萄最酸?”茗兒顯然不服。
清娘嫣然一笑道:“吃不到的葡萄最酸!”
“答對了,有獎…咦,清娘你跑什么?”
眼看清娘象只輕盈的蝴蝶飛得老快,楊大官人只好把狼吻改成飛吻,總算是順利完成了頒獎儀式。
他拿過一根樹枝,一邊挖土一邊問道:“茗兒喜歡喝葡萄酒嗎?”
“喜歡!”茗兒雙眼發亮,精光閃閃,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大官人的動作。
“嗯,不錯,是沙土。”楊逸拍拍手上的泥沙,施施然走到河邊支起釣竿。
土里沒能挖出葡萄酒,這讓茗兒大失所望,小嘴嘟得老高。
楊大官人笑了笑,蠱惑地說道:“茗兒,這塊地確實藏有葡萄酒,不過,靠我用一根樹枝可挖不出來。這樣吧,你回莊子讓所有人帶上工具,一齊來挖,確定能挖到,快去!”
“哼,姑爺又戲弄婢子,婢子才不信你這鬼話呢。”
“你不去是吧,那好,得了葡萄酒你別喝,呂管事!事管事!”
“哎!大官人有什么吩咐?”呂管事再次滾滾而來,準確地在楊逸面前停住,楊逸不禁多看了他兩眼,這剎車性能至少超過奔馳寶馬。
“呂管事啊,你立即回莊,招集所有人,帶上工具來這邊挖坑,要求是長寬深各兩尺,每挖一個坑我給五十文錢。”
“啊?大官人,您這是要做什么?”
“找寶貝,呂管事啊,此事就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所謂財不露白,你可別四處去張揚。”
呂管事那圓嘟嘟的腦袋用力地點著,楊大官人的信任,簡直讓他想放聲大哭一場,太感動了這是!
“快去吧!”
“是!”
呂管事又一次滾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