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安然隨小廝到客房歇息,書房里就剩下他們夫妻兩人時,安寧自然開口道:“老爺,該歇息了。”
一個謊言需要一千個謊言來圓,安寧自然也知道這話的意思,她視線落在張致遠手上,眼睛瞇了瞇,看向書架,便明了了。這紙條赫然是去年從劉姨娘那里得來的,上面是一些陳氏是怎么通過補藥、食材讓后院的女人不易懷孕的。她原本是放在空間中的,將空間書架上的書抄寫出來時不小心夾帶出來。她原本想應該不會被發現,沒想到陰差陽錯的還是讓張致遠發現了。
安寧還沒說話,張致遠把平整的紙放在一邊兒,牽著安寧的手一起坐在了榻上。
“早先我并沒有和你多說先前陳氏的事兒,你別放在心上。我和她畢竟是少年夫妻,不說她留下的女兒,就說做了十幾年夫妻,她再有不是,也替我打理好了內宅,且在老太太跟前盡孝…人死為大,我也不好多說她什么,不過是顯得我涼薄罷了。”張致遠想到之前的事,心中有些悵然。他看著安寧聆聽的神情,才繼續道:“我如今最期盼之事,就是膝下能夠多幾個孩子,還有能和你和和美美的過下半輩子。”他指了指那張紙,輕笑了聲道:“這紙上的內容我知道的還要早些,但并不知劉氏流產的事,而陳家,就是你不說,我也不愿再和那家有什么聯系的。”
安寧抿了抿嘴角,她突然想起來,那次老太太讓她管著陳氏陪嫁的事。張致遠聽了這話,愣了片刻,隨即笑道:“想不到我張某人娶了個醋壇子呢!那時候只是想激激你,覺得你逗起來有趣。”
安寧咧了咧嘴角。感情都是我的錯了。“醋壇子?我可是很賢良大度呢,聽說老爺您有些個同僚想送您如hua美眷呢。您說我說了半句話沒?”安寧說到這個瞥了張致遠的下半身一眼。冷笑道:“老爺可得當心,畢竟啊您年紀也大了,還是好好保養身子才是正經!”
張致遠聽了怔了半刻,旋即爽朗的笑了起來。笑聲震動胸腔低低沉沉的,帶著明顯的愉悅。他牽著安寧的手道:“這還不是個醋壇子么?我都聞到陳年老醋的味兒了!那些個人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從我這兒找缺口吧,他們卻是打錯了主意,不過一些小手段就讓他們不敢再提這事了。也不會有人敢道你不賢。我并不非好色之人。即從娶你來,我鮮少留宿他處。只如今宋氏是玫兒親姨娘,我不好將她打發了,等日后且送到莊子上過活罷。”
安寧一愣,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嘴唇抖了抖并沒說出話來。
“明日我們一家人到廣安寺拜拜。順便游玩一番。廣安寺是千年古剎,佛香四溢。景色怡人,又聽說澄觀大師出關了,讓他見見福生和安康,點化兩句也是甚好的。”
安寧心思一動,遂也答應了下來。張致遠心情舒朗,只覺得堵在心頭上的問題被疏導了,放輕松下來。
第二日,張府差人快門加鞭往廣安寺送了帖子,安排下時間不提。早飯時,張致遠便對安然道:“雖說讀書勞逸結合,但也不該落下一日,溫故而知新。”安然受教,吃過早飯就跟安寧和小外甥們告別回家去了。
廣安寺是揚州千年古剎,僧人眾多,香火不斷,香客如織,且有佛學大師澄觀,每日也有許多外地人慕名而來拈香游覽。
張致遠不曾騎馬,而是和安寧坐了一輛朱輪寶蓋車,張瑤和張玫坐在后面的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上,另有丫鬟婆子在后面簡單些的青圍烏輪車上,周圍圍著數十名小廝和長隨護院,一路浩浩蕩蕩的前去,端的是車輛紛紛,人馬簇簇。
因為起的早安康這會兒被奶娘抱在懷里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就是車馬顛簸也沒把他給弄醒。只是福生太鬧騰,仗著會翻身會爬了,就咋咋呼呼的一直想往外面看熱鬧。安寧抱住他也累的慌,索性往張致遠懷里一塞,道:“你兒子,你看著點。”
碧水和杏兒早就得了安寧的吩咐,在兩輛車上附上了一層白紗當窗簾,因而打開窗戶便是能看到外面熙攘的人群,那些個聲音透過窗戶傳了進來。安寧也好奇的撩起簾子往外瞧,許是因為臨近中秋節的緣故,街上也分外的熱鬧,窗外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烏瓦白墻“真是熱鬧呢。”
張致遠初抱著福生時候身體一僵,福生看到父親歡快的蹭上來,手舞足蹈的撲向他,嘴里還啊啊的叫個不停。奶聲奶氣的聲音讓張致遠笑了起來,托著兒子的小屁股抱起來,在他柔嫩的小臉蛋上使勁親了一口。福生小哥兒也不嫌棄他老爹的口水,咯咯的笑著,攀著張致遠的脖子,咿呀啊呀的往窗外探頭。可把張致遠給唬住了,小心翼翼的抱住兒子,又壓不住兒子想看熱鬧,只得往窗戶旁移動,掀開白紗小心再小心的抱著,讓福生看兩眼熱鬧。福生的性格就是人來瘋,見到那么多人更加的歡快,像個毛毛蟲的拱啊拱的,小手揮啊揮的,一下子打在他爹臉上。
‘啪’的一聲引人側目,張致遠把福生抱回來,摸摸自個的臉笑道:“這小子,人小力氣倒不小。”福生大大的貓眼又黑黝晶亮得仿佛上等黑曜石的眼睛眨了眨,膩歪到張致遠身上,在張致遠的左右臉,鼻子,額頭,嘴唇,耳朵,另一只耳朵上都親了一下。看見兒子和自己這般親近,張致遠笑得見眉不見眼。
抱著安康的耿嬤嬤哪里見過帶笑的老爺,唬的差點一哆嗦,得巧了安康醒了。安寧瞧見了笑道:“把安康給我抱吧。”耿嬤嬤順從,機靈的坐到外面的車轅上去了,趁沒人注意的時候順了順胸脯,心想也沒見過哪個大家門戶的老爺這么疼寵孩子的,又想這小主子得寵愛她們當奴才的應該更高興才對。
車輪滾滾,行至廣安寺前,便有丫鬟婆子過來掀開門簾,扶著安寧下來。安寧抱著安康,福生膩在父親懷里,扯著張致遠的耳朵咿呀咿呀的,跟說悄悄話似的。那邊的車上,七歲的張瑤領著虛歲三歲的張玫下來,看到如此就是張瑤也露出羨慕的表情來,更不必說不得父親喜愛的張玫了。安寧見此,給張致遠打了個臉色,張致遠也一心想做個好爹,遂招招手讓兩個女兒過來,摸摸她們的頭,道:“一路上可是無聊?”
就是在家里,父親也很少做這么親密的動作,張瑤綻開笑容道:“隔著白紗我和妹妹看外面的景兒,也不覺的無聊。”
張致遠點頭稱好,就帶著一眾人往前走了。廣安寺的山門殿兼作天王殿,過了天王殿,但見庭院開闊,古木參天,香煙繚繞,東有百年檜柏,西有百年黃楊,中有寶鼎兩尊。走過一條hua崗嚴甬道,就到了大雄寶殿。大雄寶殿,面闊三間,前后回廊,檐高三重,漏空hua脊。屋脊高處嵌有寶鏡,陽有“國泰民安”四字,陰有“風調雨順”四字。大雄寶殿內法相莊嚴,經幢肅穆,法器俱全。
安寧將安康交給奶娘抱著,這廣安寺她曾經隨安夫人來過一次,上次來上香時候她并不曾有多大的感覺,因為那時候她心思雖平定下來,但終究對這個世界沒什么歸屬感,好好扮演安寧也只是想要順遂的生活下去,并且有一天希望能夠回到曾經的世界去。如今物是人非,時間轉換,她已經嫁人還生了小孩,有了她血脈的延續,如今再讓她說什么要回去的話,她何曾能開得了。。曾經她不信佛,但如今她來到這兒足夠讓她有所覺悟。
上香的過程與上次沒有什么不同,諸多菩薩佛陀一一拜過。只是在隨著虔誠禱拜的過程中,分明感覺到了一種慈悲祥和的莊嚴、一種廣博澄泓的慈悲,仿佛那一刻在心中響起了沉淀千年的佛音,莊嚴而又肅穆。仿佛那一刻感到了由此岸到彼岸的升華,仿佛那一刻看破了眾生的虛幻之相…她仿佛明了頓悟這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為何會來到這里,有了家人,安定下來…
不遠處抱著福生的張致遠猛然往這邊看過來,那一刻他永生不敢忘,朝陽的金光打在佛祖的金身上灑在她身上,虔誠的姿態,感悟的神色,婉約的臉上無喜無悲。那飄渺的姿態仿佛欲要羽化升仙般,張致遠心中一緊,張嘴想要開口將她留下來。然而下一刻那人睜開眼睛,微笑著朝這邊望過來,笑容仿佛在眼角綻放了一朵hua兒。張致遠只覺得整個胸腔里揉合了酸澀、喜悅、愛戀、悲苦、幸福,大喜大悲間險些掉下淚來,不由得低下頭來親了親兒子的發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