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沒有偏身,實實在在的受了王陳氏的這一禮,將眾人的顏色盡收眼中,心里冷笑。場面一下子有些尷尬了起來,安寧垂下眼簾,只不言語,小廳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趙氏和邱氏一方面暗恨王陳氏果然是個小家子氣的,來之前就將張夫人得罪了,另外一方面又惱怒張夫人絲毫不給她們面子兒。若是擱在以往,就是公侯夫人見了她們妯娌也得給幾分薄面呢。當下被落了面子,臉色僵硬,也不知說些什么話讓場面熱絡起來。
站在邱氏旁邊的陳倩遲疑了會兒,開口道:“怎么不見張妹妹?”
聞言趙氏和邱氏眼睛俱是一亮,這自然沒逃過安寧的眼睛。她在心里自嘲,轉了轉手腕上帶著的佛珠,看向門口。小丫鬟往里通報:“大姑娘來了。”
屋里的眾人俱往門外瞧,只見一六七歲的身著淡粉紫色紗羅質地衣裳的女孩兒踏步而來。趙氏心想不是說是個病秧子么,怎么看也不像。只見她年紀雖小,體態纖弱,卻越發顯得眉如遠山,唇若紅菱,清新不染絲毫纖塵,端的是小美人模樣兒,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她身邊的兩個女孩兒素來自負自己相貌,但如今見了這表妹,才覺得這表妹竟真把她們都比下去了,不由露出幾分嫉妒來。又見她穿衣首飾俱是樣樣精致,但就是價格不菲的,才想起這表妹是從三品大員家的嫡女,書香門第,豈非如今她們可比的。
張瑤進來想向安寧行禮請安,安寧笑盈盈道:“你可來了,快來見過你的兩個舅母和表姐。”態度親切自然,并無半點生疏冷淡。
張瑤走上前去。但入眼的俱是陌生人,竟無半點她想象中的親切感。才恍惚想起自打出生來。并不曾見過外祖家的人。看兩個表姐穿紅戴綠,心里不舒服,想起外祖父過世竟才幾日,她們做孫女的也是一點子不顧忌么。穿紅戴金的。從心里生出來的那份對母親娘家的好感又去了幾分。
趙氏和邱氏連忙迎了上去,握住張瑤的手。慈愛道:“這就是大姑娘了,真真隨了姑奶奶去,是個標致人兒。”說著俱是紅了眼圈嗚咽道:“你外祖母那些個兒女。所疼者就獨獨你母親一人。若是見了這般相像的外孫女,定是能寬慰她老人家思女的心呢。”
邱氏在一旁幫腔道:“你大舅母說的極是,你若是到了你外祖母跟前,代你母親盡孝膝下不說,你外祖母但凡見了你,那病可就去了大辦。不幾日可就好全了呢。”
安寧淡定的喝茶,下面的碧水等人看著趙氏妯娌兩人唱做俱佳。就像是方才的尷尬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不禁在心里唾棄這幾人臉皮忒厚!安寧又看向張瑤,見她亦紅了眼圈,撇了撇嘴角,眼睛轉了幾下,并不打擾她們唱戲。
趙氏和邱氏哭夠了,不由的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安寧,見她依舊一副悠悠喝茶的模樣兒,心里不知該如何應對。再去瞧紅著眼眶的張瑤,心里俱想比起油鹽不進的張夫人,這大姑娘該是好哄些的,心里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從大姑娘這邊兒開口。她們心想:好幾年沒有見過親人的孤單小女孩還不是很好哄的,只要說幾句疼惜的話她就乖乖的跟著你走了。
想著便對安寧不好意思的說道:“張夫人別見怪,見到了親外甥女難免覺得想念,在家時老太太天天念叨著姑奶奶,每每說到姑奶奶先舍了她而去就泣不成聲。便想接外孫女到膝下承歡,不料寫了好些家信俱是沒回應,老太太還自責說難不成她那親外甥女不同意不成,就是不舍得離開家也來個信也是行的。近來老太太愈發思念起外孫女來,便是派了我們倆個來想接大姑娘到蘇州去,以解老太太思念之情。”
這話一出,不說安寧驚訝她睜眼說瞎話,就是張瑤也吃驚了。老太太來信安寧一封都不曾瞞過張瑤,就是張致遠也親自和張瑤提起過,她回過好些信件的。之后才聽說了外祖家出了大的變故,才又斷了聯系的。她思忖下便道:“許是大舅母有些許誤會,父親和母親不曾瞞瑤兒分毫,盡數回了信件的。”
趙氏臉色一變,隨即笑道:“是這樣,怕是這些日子家里太忙,一時記岔了。”想來她也是覺得張瑤小小年紀,居然能聽出她話里的意思。
碧水在一旁冷眼旁觀,心想難不成當初夫人可能料到會發生這等子事,所以才將信件由老爺給大姑娘的。
安寧在一旁笑盈盈道:“瑤兒你可不要錯怪了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興許覺得這事兒太小不值一提,亦或是貴人多忘事,恰好將這回信之事給忘了呢。趙太太您說是不是呢?”
趙氏臉色有些訕訕的,但不得不點頭稱是。抬頭就見張瑤神色不大好,便連忙補充道:“你外祖母怕是看了會傷心,索性就不提了罷。”這話一出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這不明擺的說她知道有回信這回事了!傷心!那老貨會傷個屁心思!
安寧掩著帕子嗤笑,便笑道:“瑤兒,你且領你兩位未曾謀面的表姐去好好談談心。昨個不還說想下帖子請布政使家的卓姑娘和城守尉家的蔣姑娘來家里玩么?可巧今日就來了兩位冰雪美麗的姑娘來呢。”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王陳氏一怔,布政使是正二品和城守尉是從二品,皆是揚州城頂尖的官員了。而且揚州鹽政和布政在全國賦稅舉足輕重,而揚州布政使,掌一省之政。這城守尉蔣家是武將世家,不同于她們陳家受到了大的打擊,如今蔣家在武官中亦有一席之地,怎么聽著這張夫人的意思她家的女兒和另外兩家的女兒交好啊!這是何時的事情!?王陳氏這會子才生出后悔來,她以往看安寧不對付,每每想要在言語上占她的便宜,只覺得她不過是個繼室,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如今看來她和另外幾位官位較高的官太太也交好的。這么想著,臉色也隱隱露出晦色來,暗想一會兒她就不要趟這趟渾水了。如此想著臉上露出不適的神情,就道:“張夫人,我身子有些不適,可否讓你家丫鬟帶我去凈室下?”
安寧挑了挑眉,笑道:“陳夫人可沒有什么大礙么?這若是傳出去陳夫人在我張家什么都沒做就出了事兒,我可就難辭其咎了。”
王陳氏暗自恨極了安寧,面上只得擠出一個笑來,道:“張夫人哪兒的話,只是稍稍有些不大舒服,并無什么大礙的。”
安寧松了一口氣,盈盈笑道:“那就好,鵲兒領陳夫人到凈室去吧。”
待兩幫子人走后,安寧看向趙氏和邱氏,笑道:“兩位太太可有什么不適的么?若是有那可就我的不是了,竟是沒好好招待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呢。”趙氏二人見她語氣不善而且眼中冷冰冰的沒一絲笑意,不由的心驚,思量著現在不是能和這張夫人鬧僵的時候。又想大姑娘不在這兒,她們見不到人怎么能好好籠絡一番,兩人便對視一番開口道:“張夫人客氣了,若是張夫人事兒忙,自可不必理會我們倆。我們瞧著張姑爺這園子修得雅致,不知可否讓我們隨便逛逛?”
安寧悠然站起身來,道:“這有什么不可的?碧水你安排兩個小丫鬟陪著二位到處逛逛罷。”也不再和趙氏、邱氏說話徑自離開了。
碧水便揮手招來兩個在廊下站著的小丫鬟,道:“探梅、探蘭,你倆陪兩位客人在園子里轉轉,別往前院去。”這兩個小丫鬟,最是認真執拗,交代她們的事她們會一步不離完完全全的做完。
趙氏兩人看了兩個小丫頭一眼,雖然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但一個小丫鬟總是好對付的,遂笑著道了謝,轉身帶著隨行的兩個小丫鬟去了。
待她們剛走過轉角,碧水轉身就吩咐小丫鬟道:“打幾桶干凈的水來洗地,把屋里的瓜果茶盞一概撤換了的。再拿一些熏香來熏一熏,省的再讓客人沾染上那不干凈的氣息可就不好了。”
說罷也不管那一行人聽不聽得見,轉身就回桂院去了。四喜終于能賴在安寧的懷抱里,嚶嚶的撒嬌,安寧逗逗它,它傲嬌的抬高頭不理會安寧了。安寧揉了揉它的毛兒,眼光如湖水般靜謐,又帶了絲絲危險。
杏兒回來湊到安寧耳邊說了幾句,安寧冷笑出聲道:“讓人小心些,別露出絲端倪。”
這邊,趙氏給身邊自己帶來的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便跟一旁的探梅說起話來,想從她嘴里套出些什么來。可這小丫鬟簡直是個木頭,你說什么她都聽著,聽完了也不說話!而另外的探蘭,你問什么,她巴巴的說一大通,簡直就是牛唇不對馬嘴,不過還真讓她們套出了大姑娘的住處。
趙氏和邱氏二人想直接開口她們要到大姑娘處,可兩個丫鬟油鹽不進,不由得恨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