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么遠的事兒,誰知道你會不會又變動,說得比唱得好聽。”蘇美人心中那口氣早消了,嘴上卻依舊吊著。
相處有日,薛向早知道她是什么脾性,一聽話縫兒,便知有門,涎臉道:“你又不曾聽我唱過歌兒,怎知道我唱歌沒說話好聽,蘇教授可有些強詞奪理喲,怎么著,尊敬的蘇小姐,要不要我為你高歌一曲。”
噗嗤一下,蘇美人終于沒忍住,笑出聲來,再去捂嘴已然來不及,嗔怪道:“少轉移話題,薛老三,你這會兒跟誰在一塊兒呢?”她始終記著那個擔心。
薛老三腦子極靈,立時就知道她意所何指,趕緊道:“看你說的,我能和誰在一塊兒,初來乍到,連人都認不清,再說,這都什么鐘點兒了,我能去哪兒,一人在家睡覺唄。”
蘇美人哼道:“薛老三,我跟你講,這回我就原諒你了,再有下回,你看我,我…”
蘇美人挺想學她辦公室的梅老師跟他老公吵架時那般,也來一句“我抱著孩子投河去”,可這才發現自己竟沒資格說這句話,霎那間,她覺得當務之急,該是要個孩子了,要不然薛老三變了心,拿什么拴住他。
接著,蘇教授的思維又開始無限發散起來,似乎看見自個兒抱著孩子,指揮薛老三,忙活這,忙活那,徹底將親愛郎君奴役的美妙畫面來,便連自己何時掛的電話,也是未覺。
薛老三掛了電話,心中的塊壘又消了一塊,月兒幽幽,林風徐徐。他睡意全無,因為了完私情,還有公事。
他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德江的局面,很是不好,不,簡直就糟透了。
想他歷任靠山屯,京大,蕭山,明珠。雖然都和領導起了齟齬,最后鬧了個不好看。
可即便是遇敵,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屁股還未落穩,便嚴重得罪了頂頭上司。遭遇了人家的嚴重關切,和數次打擊。
他很清楚,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這點,他才明珠就把握的很好。
但眼下在德江的悲劇,是不以他自己意志為轉移的,他怎么會想到因為一句“孔專員”。就得罪了頂頭上司。
或許普通人在遭遇了這種局面后,會小意地讓孔凡高踩一腳,出了氣,然后。自己再貼上去。
可薛老三這種性子,怎么可能慣孔凡高這臭毛病。
得罪就得罪了,想這些無益,他眼下擔心的是如何應付孔凡高新發來的小鞋。這件事若處理不好,以后只怕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畢竟你囂張可以。但得撐得起場面,若真光剩了嘴厲害,估計得被人收拾得連骨頭都不剩。
至少,薛向明白自己眼下敢挑戰孔凡高的威嚴,在諸人瞧來,就是囂張。
若是這次劫難,他抗不過去,在眾人眼里,無非是又一只不知死活的猴子跳起來,被拍死了。
反之,若是這次死結,能解開,必定又是另一番局面。
下午專員辦公會的局面,他可是瞧在眼里,孔凡高之威雖盛,但只不過是以勢壓人,大部分同志是不敢言,而敢怒。
強權沒遭遇反抗前,所有人都會認為堅不可摧,凜然不可犯,而大澤鄉,陳勝、吳廣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呼”吼出,無比強大的秦帝國不照樣崩摧。
薛向要做的,也不得不做的,就是打好這反抗的第一炮,只有撬動了孔凡高的威嚴,他自己的局面才會好轉,因為越多的人“起義”,他這首義之軍面對的壓力就會越小。
想通此節,薛向關注的重點,自然就在如何破局上了。
十八個小廠,五十多天的討債期限,看似時間充裕,他薛助理只須抗出行署黨組成員的身份,去那些頂多副處、正科編制的小廠,晃上一圈,一切就水到渠成。
可實則不然,他知道欠錢的人家越窮,這債就越難要,而且又不是一家兩家,十八家聚齊了,羊群效應自然大得驚人,這幫人一旦抱成團,他薛向這初來乍到的區區專員助理,能啃動才怪呢。
更何況,那些已經對他三番四次出手的有心人,勢必要對此事“親切關懷”一下,若是如此,那羊群有了老虎的力挺,就更不會畏懼他薛向。
想了許久,薛向也不得要領,滿腦子就剩了這一個“愁”字,眼見著窗外皎月漸漸東移,拾取枕邊的手表瞧了瞧,已近十二點了,想到明天還有一大攤子事兒,一發狠,念道,天塌下來當被蓋,翻個身,遣空心思,未幾,便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薛老三醒來,洗涮畢,又在家中查探一遭,記下了還未補齊的生活用品,這才出了家門。
清晨的小區,空氣極是清新,因為背抵著玉峰,便是盛夏,此處也極顯清涼。
園內,繁花如錦,蝶舞蜂忙,一早晨,便見著許多老頭,老太,園子的空地上,慢慢悠悠地耍著拳腳,扭著腰身。
難得見到如此富有生活氣息的一幕,薛老三便邊沿著綠地游走,邊看著眼前的熱鬧,忽地,聽有人喚自己,抬眼瞧去,但見衛阿姨拎著個皮箱,站在一輛吉普車前,沖他招手,一身黑色連衣裙的衛美人站在她身邊,遠遠看去,黑白配的衛美人,簡直就如碧天里的明珠,尤其是那透出黑裙下擺的兩條,白得仿佛生了光輝。
薛老三還不到近前,便聽衛阿姨埋怨起來,說他說話不算話,答應好的事兒,也能不作數。
好一通數落罷,衛阿姨又說,改天非得補上這餐飯。
薛向連連點頭,笑著問她,這是去哪兒,待弄清楚衛蘭是接她去錦官市的,不自覺抬眼瞧了瞧衛蘭,玉人一雙眼睛本就凝在他的臉上,見他看來,玉臉騰起胭云,急急避了開去。
衛蘭到底沒和薛向說一句話,待薛向扶著衛阿姨上了車,又將行李放好,關好車門后,衛美人就發動了車,一道煙去了。
衛美人是去了,淡淡的情思,卻若有若無地浮現在薛老三心頭。
想起那晚的荒唐,繼而,又想到家里的俏媳婦兒,天涯海角的小妮子,他苦笑著搖搖頭,像是在擺脫什么一般,又朝前行去。
在食堂打了五斤肉包,又拿了一杯豆漿,薛老三便回了辦公室。
他方將五斤包子消滅完,劉洪領著一位矮個子中年人,走了進來。
劉洪開門見山,道:“薛助理,這位是行署辦副主任江方平同志,方平同志同時也是秘書科的科長,今天帶他過來,就是商量給您配通訊員的事兒。”
薛向笑著和二人握了握手,道:“噢,不知道行署辦有什么建議?”
江方平拍了拍手中的文件,熱情道:“目前,確實有幾個人選,這是他們的資料,薛助理要不要先看看?”
薛向擺擺手,“通訊員的事兒不急,畢竟我當前的主要工作,還是作討債鬼嘛,暫時還用不著通訊員,不過,如果方便,我想讓方平同志先和我配合一段時間。”
三人討論的是遴選通訊員之事,實際卻是擇秘書,因為薛向的級別問題,處級干部除了縣委書記,縣長,不能配秘書,所以他的秘書也只能叫作通訊員,雖然兩個名稱,干的卻是一個活計,如此緊要的位置,薛向不愿意盲目委人,況且,他在德江這種形勢,行署辦公室一號張徹張大秘書長,他又得罪死了,若盲目妄動,弄不好讓他塞個人到了自己身邊,若真如此,今后的工作恐怕真就沒法兒干了。
江方平怔了怔,他沒想到竟是這么個結果,這可以傳言中的不一樣,這位薛助理可一點也不楞啊,“成,薛助理看得起我,是我的榮幸!”
的確,先不管江方平心里如何想,光看明面,若真能完美配合薛向一段時間工作,待薛向這助理二字去掉后,他江某人沒準兒也能將這副主任換成副秘書長。
擱置下通訊員的問題后,劉洪又笑著問薛向對新居可否滿意,薛向自然沒口子稱贊了一番,劉洪這才滿意地告辭離去。
劉洪去后,薛向便請江方平幫他,收集整理一下他將要面對的那十八家工廠的資料。
江方平似乎早有準備,去了不到二十分鐘,便捧著個文件夾,步了進來。
薛向打開文件夾,只略略掃了幾眼,便露出微笑來,原來,里面的資料是經過精心整理地,很簡明扼要,卻又突出重點。
尤其是各個工廠的近三年的大約產值,利潤,和應繳稅費,已繳稅費,拖欠款項,皆用了表格,羅列得一清二楚。
“很好,真是謝謝方平同志了,回頭我請你吃飯!”薛向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知道這位是有心人。
江方平瘦臉笑得起褶,連連擺手,“您遠來是客,我請,我請!”
兩人寒暄幾句,江方平便退了出去,薛向便靜靜翻閱起了文件。
雖然工廠眾多,但只是些數據,和基本情況介紹,總共不過二十多頁,薛老三精力充沛,頭腦敏捷,幾乎一目十行,便清清楚楚記下了文件上的主要數據,如此,半個鐘頭不到,他便看完了整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