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看似都在忙碌,其實心神都牢牢地被三樓正中的那間會議室牽扯著呢。
因為誰都知道今日一戰,勢必是決定蕭山縣今后若干年政局走勢的一戰。這一戰不止關系到蕭山縣最高層權力核心的遷移,更牽扯著無數人的命運、福祉,沒有人能夠坦然以對!
這天下午一點五十的時候,幾乎辦公室的窗子都打開了,所有人都抬起的手腕,或盯著手腕,或盯著三樓正中的那間會議室的大門,一個又一個的常委魚貫而入,誰和誰聯袂而來,誰同誰搭背而至,甚至哪幾個走的右半邊道兒,哪幾個走的左半邊道,落在這些有心人眼里,便是分析稍后會議走向的絕佳材料。
這回,薛向沒有和廖國友一起跨進會議室,倒不是薛書記官升脾氣漲,而是廖國友要求的,按他的話說,你現在已經是蕭山縣實際一號了,得端著點兒。
結果,薛書記到底沒有端住,衛部長繞了個大圈兒,繞到他辦公室門口,故作無意地瞅見薛書記沒走,便發出了邀請。
女士有約,男士通常不好拒絕,更不提相約的還是為紅粉佳人,那就更不好拒絕,薛書記便同衛部長一路緩行,在鐘伯韜和劉力到達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他們也到了。
“看來薛書記不單是酒桌上護花,工作時間也不耽誤嘛!”
劉力不陰不陽地說了句。
“劉縣長多久沒洗嘴了?”薛向笑著道。
劉力脫口而出:“天天洗啊,你問這個干嘛,莫名其妙。”
后世極為平常的反擊諷刺者的俏皮話,在這會兒,儼然是新潮流,不僅劉力沒回過味兒來,鐘伯韜也是奇怪薛向怎么忽然關心起劉力的個人衛生。只有衛蘭咿呀一聲,忽地掩醉輕笑,輕輕拍了薛向背脊一下。
薛向最受不得這位衛部長不顧場合地和自己肢體接觸。接下來的話也不敢說了,急步邁進了辦公室。衛蘭恨恨瞪了薛向一眼,暗暗啐聲“膽小鬼”,便也邁動長腿,跟著步了進來。
“劉縣長…”
“好啊,原來是罵老子呢!”
鐘伯韜、劉力到底不是傻蛋,片刻功夫,就回過味兒來。劉力欲反罵回去。可這會兒薛向已然進了會議室,常委會到底是一縣神圣之地,進得門來,誰也得在意三分。是以。這股氣,劉力也只得憋著,以圖后出。
一點五十九分三十秒,俞定中一腳踏進了會議室大門,原本這個時刻。是衛齊名進門的時間,如今俞定中毫不客氣的給繼承了。
蕭山縣已經足足一個半月沒召開常委會了,積壓的事情,可謂是千千萬萬,上到中央下發的最新指示精神。下到全縣秋收工作的反饋總結,一樁樁,一件件,排滿了會議進程。
俞定中雖然急著開戰,可到底也沒忘了自己的身份,如斯瑣事,一件件來,一樁樁過,全按時搬上桌來。
卻說與會諸人誰不知道此次開會何為,對這樁樁件件的雜事兒,幾乎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俞定中提一件,會上就通過一件,時間慢慢流逝,俞定中的感覺也越來越好,覺得會議進程已經進入了自己的節奏,一切皆在掌握。
“好了,秋收的情況大體就是這樣了,總得來說,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同志們奮勇拼搏,團結一心,終于奪取了今年秋收戰役的巨大勝利,實現了我縣秋糧產量兩年兩跨越,秋季大豐收的重大戰略目標,為蕭山縣今明兩年甩掉貧困縣的帽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志們,如此巨大的成就,不容易啊,大家鼓掌歡慶豐收!”
說話兒,俞定中便帶頭鼓起掌來,緊接著,薛向也跟著拍起了巴掌,繼而,會議室掌聲一片。
俞定中拍著巴掌,眉峰卻聚起個細小的疙瘩,他這番叫人鼓掌,是大有深意的,乃是一次戰前火力偵測。
細說來,俞定中雖然決定開戰,也自忖戰則必勝,可一進會議室,見了薛向臉上掛著的那融融淡淡的笑臉,俞定中心中忽然又沒底了,于是便想借此次鼓掌的時候,來一番檢測。在他想來,薛向決計不會第一時間附和自己的掌聲,這樣他便有機會觀測,緊隨自己鼓掌的都有誰,此計一出,差不多便能將此次會戰的勝負定出個不離十來。
若是自己統計出的指定支持自己的人選,都第一時間跟著鼓掌了,那此戰便再無差池,若是預計支持者中出現了幾位猶豫不決之輩,他俞某人也好及時調整策略,或者高掛免戰牌,延期再戰。
如此一來,可戰可走,可進可退,俞某人便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可偏偏薛向這家伙在第一時間就跟著鼓掌了,如此這般,俞某人這小而管用的計謀,便不破而破了。
俞定中心念如潮,滿室的掌聲都聽了,他心中想事兒,手上不停,一個人又拍了數下,直到眾人皆以目瞧來,俞定中才老臉一紅住了手,又咳嗽兩句,草草掩飾了尷尬,便亮出了劍鋒,既然避無可避,那就戰吧,“同志們,正事兒說完了,咱們也扯點兒閑篇兒,當然,說閑篇兒對這個話題本身可能不太尊重,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還是以平和的心態面對才好…”
俞定中賣了老大一通關子,可是幾乎從他嘴巴剛張開的時候,與會諸位皆知他要說俞伯牙的事兒。
果然,三分鐘關子賣完后,俞定中找到了主題:“是這么回事兒,前段時間,石牌鄉竟然出現了駭人聽聞的販賣人口大案,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石牌鄉全體領導班子竟然反應極為遲鈍,讓這些人販子把石牌鄉做了窩點足足年余,而不自知,更有甚者,還有當地派出所副所長參與充當保護傘,還是薛書記下鄉走訪,才撞破此事,如此滅絕人性,慘絕人寰的大案,居然發生在我們蕭山縣,我這個班長實在是有愧啊!”
俞定中狠狠一錘桌子,面目沉痛哀婉。
鐘伯韜道:“案情雖然令人心通,俞書記也不必太過自責,蕭山縣地勢崎嶇幽深,人煙稀疏,交通不便,是以,消息封閉,這等慘事,賊子又做得極是隱蔽,咱們又沒有神話傳說里的觀天鏡,不能細查毫末也是正常。只是唯一需要警惕的是,此次涉案人員,竟然有公安機關的一名派出所副所長,我真是不敢想象咱們的政法系統已經糜爛到何種程度了。”
鐘伯韜一招借力用力,劍鋒直指薛向門下頭號大將廖國友。
細說來,廖國友也確實對麾下有人馬參與到此等慘案中,怒火中燒,可薛向批評他,他可以接受,鐘伯韜是個神馬東西,焉敢也來張牙舞爪?
廖國友將茶杯重重在桌上一頓,“鐘縣長好大的忘性,你前一分鐘還在說俞書記不必自責,蕭山縣如何大,路如何難行,俞書記又沒觀天鏡,治下出點問題,賴不著他!難不成到我這兒,蕭山縣就不大了,路就好走了,消息就通暢了,觀天鏡就別我腰里了?”
廖國友一連串排比句丟將出來,砸得鐘伯韜直暈乎,原本極為嚴肅的會議室,也多出不少輕笑聲。
細說來,鐘伯韜對官場旮角甚是清楚,可秘書出身的他,到底沒有多少經驗,哪里及得上廖國友這常委會上常來常往的干將,被一劍封喉,也屬正常!
俞定中咳嗽了幾聲,說道:“行了,我看現在就不先忙著討論誰該負責任的問題,當務之急,是要糾偏糾錯,據我所知,石牌鄉的俞伯牙同志一向勤政愛民,素有賢名,怎么會卷進此等惡性案件,中間怕不是有什么誤會吧?再一個,即便是俞伯牙同志真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也應該首先由紀委出面調查吧,畢竟黨的紀律,組織原則,絕不可以等同兒戲!當然,其是其非,也不能全憑我主觀臆斷,一言而決,我看還是由紀委的同志們跟進調查一下,畢竟咱們的原則是,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嘛!”
“還要調查什么,案件本身已經清清楚楚,俞伯牙充當人販子的保護傘,聚斂了近萬元的巨額財富,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不僅那十二名主犯畫押招供,便是俞伯牙也親自寫了供詞伏辯,這些罪證,我都錄出了副本,交付了道中同志,我實在不明白還有什么冤枉可言?”
廖國友早知道俞定中今天定然會挑起此事,胸中腹稿不知道打了多少遍,這會兒道將出來,自然思路清晰,邏輯嚴密,幾近無懈可擊。
果然,廖國友說罷,底下便傳出驚呼,均是廖國友這番話里的那“近萬元”仨字而發。因為這個錢數實在驚人,近萬元是什么概念,在座的月工資也差不多才五十元上下,一年算上各種福利、補貼,也不過小八百元,這位一家伙就弄去了在座全體常委們一年的全部開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