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陵王無望地尋找中,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一天傍晚,正在與鄭瑜等人四處尋找著張綺的蘭陵王,接到了太后宣他們入宮的旨意。
一行人來到殿中時,太后剛剛接見了幾個大臣。揮退眾臣,吩咐得蘭陵王入殿后,太后上前一步,伸手扶著蘭陵王的肩膀,含著淚說道:“我的孫兒,怎地瘦成這樣了?”
一連幾日,蘭陵王都不曾睡好,見到太后的溫言相慰,看到她慈祥的面孔,他扯了扯唇角,想要笑一笑,最后卻只是抿緊了唇。
“孩子,坐吧。”
“謝奶奶。”
兩人促膝坐下。
太后慈愛地看著面目憔悴的蘭陵王,示意宮婢送上一杯酒讓他潤了潤喉后,溫聲說道:“孩子,聽說你的寵姬不見了?”
“是。”因連續幾個晚上不曾睡好,蘭陵王的聲音沙啞而暗,眼中也是血絲密布。
太后端詳了他片刻,示意宮婢為他滿上酒后,輕輕問道:“不過是個婦人,我的孫兒怎么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說到這里,她撫上蘭陵王的手背,溫聲問道:“孩子,你明白告訴奶奶,那個婦人,你是不是想娶了回來?是不是為了她,你誰也不會要了?”
太后這話?
蘭陵王抬起頭來。
對面前的太后,他與很多高氏子弟一樣,是發自內心的敬畏著的。因此,蘭陵王略想了想后,啞著嗓子說道:“孫兒,不曾想過娶她…”
丟下這一句后。他慢慢續道:“孫兒只是離不開她,至于孫兒的正妻,自當另有他人!”
雖然聽過無數次,可再一次聽到,幕后的一個人影。還是晃了晃。
她早應該知道的…也許早想明白了,她就不會那么無望地掙扎著。前世里,他的身邊沒有她。這一世其實也是一樣。雖然她來得夠早,可是,他從來都不是她的緣份。不是她能索求的那一個人…
她抬起頭。透過縫隙,看向站在偏殿處,衣裳華麗,美麗動人,溫柔地望著蘭陵王背影的鄭瑜…她才是對的。
自己本是插入兩人之間的第三者!縱使他們之間,還不曾議婚,縱使他總是對她說,他離不開她。他要她!
這樣也好,這樣更好…他離開她,只是一時的不適應。他還有他的雄心壯志。他還有他的正妻要娶。自己遲早是要離開的,現在只不過是離開的方式。在他和她的意料之外罷了!
外面的人還在說話。
太后輕嘆著,慢慢說道:“孫兒乃大丈夫,當知這世上,有魚與熊常不能兼得一說。”聽到這里,蘭陵王卻是迅速地抬起頭來。
他看著太后,啞聲說道:“奶奶說什么?”
他騰地站起,一瞬不瞬地盯著太后,“什么不能兼得?奶奶,那婦人是我的!她早就是我的!這一生一世,她也只能是我的!如果我的正妻不能容下她,那我不娶妻便是!”
蘭陵王的話一句接一句,凌厲而沉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哪里還有半點恭敬之意?
太后沉下了臉,“又在胡話了!”
見蘭陵王依然倔強地看著自己,太后暗嘆一聲,她閉上雙眼,捻動著佛珠說道:“你錯了。”
太后不再看他,只是轉著佛珠,溫溫和和地說道:“孩子,這人生在世,沒有什么人,什么東西,是永遠屬于你的。你不是四處尋找于她嗎?奶奶告訴你她在哪里!”
這話一出,蘭陵王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放在腿側的拳頭,緊緊地握起,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太后,等著她開口。
太后的聲音,依然平和而緩慢,“那日知道你要娶正妻后,你那婦人,便煽動兩個護衛帶她離開了王府…”
剛說到這里,蘭陵王便想咆哮道,這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可這話還沒有出口,他便馬上想道。這完全可能,那個婦人,她那么一心想著獨寵,又那么狡詐,以她的才智,煽動幾個男人為她出生入死,不算稀罕。
一想到是張綺主動離開,蘭陵王便呆呆在站在那里。這數日間沒日沒夜地尋找,還有那堆了滿腹的郁躁相思,這時都化成了苦澀。
他想過的,他早就想過,她可能是離開了。只是他一直以為,以她的性格,便是離開,也會堂堂正正。何況,她還想從自己的手中得到人手錢財呢。她怎么愿意悄無聲息地離開呢?
太后瞟了他一眼,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后,繼續說道:“她這次離開,是去找一位故人了。那故人一直在等她…你那婦人說了,如此高長恭待我如一,我自待他如一。如果不能,他娶他的正妻,我嫁我的郎君!”
話說到這里,蘭陵王臉色已是鐵青。只是一轉眼,那鐵青變成了蒼白,又變成了一片茫然…
太后又瞟了他一眼,見他渾渾噩噩著,便繼續說了下去,“孩子,這事就此打止吧!那個婦人雖是漢家女兒,卻有我鮮卑女兒的烈性。她既一心求離,便由著她吧。”
太后剛說到這里,蘭陵王便嘶啞地喝道:“不——”他向后猛然退出一步,凄聲道:“不,我不允許!”
這話一出,太后卻與剛才的慈眉善目不同,她臉一沉,怫然不悅地說道:“我說了,這事就此打止!不管你允不允許,此事斷無再議的可能!”
說到這里,太后厲聲道:“趕出去——”
命令一出,幾個太監走上前來。他們正要架住蘭陵王,他卻是斷然轉身。剛剛走到房門口,蘭陵王猛然回頭,他向著太后低頭說道:“奶奶,我不娶正妻了。我只要她…”
他正視到,自己在阿綺和正妻之間,真的只能選一個了!這一點,不但是張綺如此想,鄴城所有有意愿與他結親的貴族。也這樣想。
這一次阿綺離開,只怕便有他們在其中作崇。他們趕走了阿綺,是為了給自己賜婚。娶正妻做準備!
一時之間,一種說不出的悔恨,郁躁和苦澀。同時涌出心頭。
聽到蘭陵王這話。太后卻是冷冷說道:“遲了…她已選擇了他人!”
“不就是那蕭莫嗎?”蘭陵王充滿戾氣地說道:“我去找他!”
“不必找他!”
太后定定地看著蘭陵王,揮手示意那幾個太監退下后,徐徐說道:“出來吧。”
話音一落,簾幕搖動。從帷帳后,走出了兩人。
陡然看到這兩人,蘭陵王連呼吸也忘了。
在他急迫地注視中,頭發盤起,一襲婦人裝扮的張綺。和三品大員打扮的蕭莫,朝著太后同時一禮,齊聲喚道:“臣(妾)見過太后娘娘。”
“起來吧。”
“是。”
兩人剛剛站起。蘭陵王便大步走來。他徑直走到張綺的面前,正準備喚她。卻聽得太后溫和的聲音傳來,“張氏,蘭陵郡王剛才所說的話,你可聽到了?”
張綺低下頭,她盈盈一福,清聲說道:“是,妾聽到了。”
太后朝蘭陵王瞟了一眼,轉向張綺徐徐說道:“你如何看來?”
張綺一福不起,她低著頭,恭敬而清冷地回道:“妾的意思,太后剛才也說了:如果郡王待我如一,我自待他如一。如果不能,他娶他的正妻,我嫁我的郎君!”
清清楚楚地從張綺嘴里聽到這句話,清清楚楚地看到她面無表情,冷漠而絕情地看著自己說出這句話。一直沒有把她的心思放在心上過,總是想著,她便是要離開,只要自己不放手,她也無能為力的高長恭,猛然向后退出一步!
他臉已成灰色!
太后瞟向蘭陵王,沉聲道:“你可聽到了?”朝左右太監點了點頭,“送蘭陵王出宮!”
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走出,渾渾噩噩,呆呆傻傻的高長恭,一邊被他們推著離開,一邊聽到里面的太后問道:“張氏,你可愿意嫁蕭尚書為妻?”
接下來的回答,他再也聽不到了。他剛剛掙扎了一下,幾個太監嗖地一聲拔出佩劍,將那鋒寒的劍尖抵在了他的頸項,后背還有胸口上!他們強行把他推出了殿門。
此刻的大殿中。在太后那句問話出口后,張綺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她朝著太后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才慢慢抬起頭來。對上一臉慈祥的太后,兩行清淚掛上了張綺的臉頰!
看到這一幕,一直唇角含笑的蕭莫,突然心中一凜,他迅速轉頭,緊張地看向張綺。
張綺沒有看他,她只是膝行兩步,又朝太后行了一個五體投地地跪禮后,哽咽地說道:“妾乃不詳之人,已不敢求世間夫婦之道…請太后允妾回到故國,妾愿隱姓埋名,掩去容顏,在民間念禪誦佛,度過殘生!”
明明說好了的!蕭莫大驚,他氣苦地想道:明明說好了的,她怎么能出爾反爾!她怎么能?這個狡猾的婦人!
處于狂亂中的他,便沒有聽清太后的問話,“哦,你既想出家,何不入庵堂修行?”
張綺叩頭不已,“妾乃不祥之人,恐污了佛門清凈之地!”
這話提醒了太后,是了,以這張氏的容貌風情,便是入了庵,也逃不過男人的追索。隱姓埋然,藏起容顏,這是個不錯的主意。
最重要的是,皇兒分明已被她美色所迷,連那種瞞天過海之事也做得出。她便是嫁給了蕭尚書,難保不會另想主意對她出手。
把她送離齊地啊?也只能如此了。
想了想,太后慈愛地說道:“你這孩子也是命苦。既然你有這樣的要求,那就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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