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梢的外姓人轉身就逃,那頭陀乾瘦的身形如同一個跳動的影子,在林中忽隱忽現,片刻後,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一連串的變故讓程宗揚都有些糊涂,直到聽見慘叫聲才急忙按住傷口,勉強撐起身體避往林中。
那名頭陀似乎只是路過,并沒有折回來殺人滅口。程宗揚靠在樹後,沉心靜氣,緩緩吐納。
這會兒冷靜下來,程宗揚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實在太沖動了。太泉古陣充滿危險,這是自己早己知道的,結果一時失去理智,就接連陷入險境。可以說,從看到那條行人線開始,自己就犯了一連串的錯誤。
周飛可能是穿越者,或者可能有穿越者的知識——這一切僅僅是個可能,自己就頭腦發熱,急切地想與對方交流。即使周飛真是穿越者,難道自己會迫不及待地亮出身份,大家抱頭痛哭?最大的可能,也許是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程宗揚現在已經不像初入六朝時那樣天真,他完全可以想像,一個與自己有同樣背景的穿越者,可能意味著是同伴,但更可能意味著是對手,自己最危險的對手。
程宗揚暫時把周飛放到一邊,開始分析自己目前的處境。按路程來算,自己雖然在雨林花費了太多時間,但很幸運的被傳送到第三層。自己趕到奈何橋時,蕭遙逸、武二、朱老頭、徐君房,還有小紫都沒有出現,如果他們被傳送到第一層,現在還在路上也不奇怪。
可惜自己穿過奈何橋犯下一個大錯。在那些外姓人的監視下,自己很難折回去與蕭遙逸等人會合。現在自己等于是獨自處在外姓人的包圍中,隨時可能遇到危險。
拋開周飛穿越的迷思,程宗揚頭腦變得靈活起來。他立刻想到,剛才的頭陀很可能就是娑梵寺追逐的目標。那頭陀身上帶著從佛門諸寺手上搶走的舍利,因此才一言不發,痛下殺手。也正是因為他急于甩掉群僧,自己才撿了一條命。
遇見那名頭陀只是偶然,真正的威脅還是來自于那些外姓人。程宗揚不知道他們往太泉古陣投入了多少人力,但顯然比以前要多出許多,即使蒼瀾所有的外姓人如今都在太泉古陣,自己也不會意外。
程宗揚盤算許久,最後站起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第十層的隧道入口肯定是外姓人重點監視的位置,自己只要露面就會被他們盯上。重新回到橋頭,也是同樣的結果。現在自己最要緊的,是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盡快調息入定,恢復體力。這樣的地方,太泉古陣肯定會有。
腳步聲在空曠的水泥管道中回蕩,程宗揚拿著一顆核桃大小的夜明珠,藉著珠身的瑩光往管道深處走去。
遍布太泉古陣的下水道幾乎構成一個地下世界,以前曾經也有探險者進入下水道尋寶,但運氣最好也是無功而返,倒霉一些的,就此消失也不奇怪。既危險又沒有收獲,久而久之,這些下水道就被人無視了。
陣內的下水道寬窄不一,小的需要伏身爬行,大的足有幾層樓高,宏偉的規模讓人懷疑它們真的就是下水道。程宗揚一邊走,一邊抬頭張望,最後在一道豎井旁停下腳步。
豎井直通地面,抬起頭便能看到陽光從井蓋的柵欄射入。豎井下方是一條主管道,高度超過五米。而在井壁上方,有一排圓形的洞口,一旦天降暴雨,雨水將從這些支流進入主管道。這個位置離地面不遠,便于通風,開口又在高處,隱蔽性也是一流。程宗揚拔出珊瑚匕首,費力地爬進洞口,在里面盤膝坐下,然後閉目凝神。
隨著氣輪的運轉,真氣宛如涓涓細流,在經脈中流淌。每循環一周天,就恢復一分。程宗揚閉上眼,逐漸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真元緩緩恢復。
不知過了多久,管道內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大漢道:“沒人啊?孫哥,不會是找錯地方了吧?”
那位孫哥道:“就是這兒。咱們等會兒看看。”
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過一會兒,那名大漢小聲道:“孫哥,真是幫主找咱們?”
“哥哥還能騙你?”
“孫哥,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大漢期期艾艾,半晌沒說出口。
孫哥不耐煩地說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大漢心一橫,壓低聲音道:“孫哥,何幫主待咱們是不錯,可咱們現在都是周少主手下的人…”
“沒錯啊,怎么了?”
“我覺著吧,在周族,比咱們在洛幫可風光得多。以前在幫里,雖然沒少拿錢,可整天累死累活的。在周族不用撐篙,不用拉纖,比以前可輕鬆多了。”
孫哥沉著臉道:“姜勇,你什么意思?幫主叫咱們,你不想來是吧?”
“孫哥開口,兄弟肯定要來。不過這事…是不是要給大主灶說一聲?畢竟咱們剛加入周族不是?”
孫哥瞪著他,片刻後,忽然“嘿嘿”低笑起來,“哥哥沒看錯人,你平時不聲不響,可心里有數。實話告訴你吧,”孫哥壓低聲音,“我這趟來,是龐執事的吩咐。”
“龐執事?”
“沒錯。何幫主雖然是咱們幫主,可洛幫都沒了,幫主還頂啥用?何幫主留的暗號我是頭一個看見的,轉頭就稟報了龐執事。龐執事吩咐我把暗號擦了,別讓旁人知道,然後來看看是不是真是何幫主。”
大漢精神一振,“龐執事是要…”
孫哥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低聲道:“我怕自己搞不定,才叫上你。這次事要辦成,可是大功一件,咱們在周族也算立住腳了。”
“可咱們兩個,也不是幫主的對手啊…”
“這你放心,龐…”
孫哥還沒說完,就趕緊閉上嘴。
何漪蓮的身影從遠處出現,她謹慎地看了片刻,然後道:“孫義?姜勇?”
孫義一臉驚喜地說道:“幫主!”
“就你們兩個嗎?”
姜勇趕緊道:“我們一看見幫主留的暗記就立刻來了!”
“其他人…”何漪蓮猶豫了一下,“都已經加入周族了?”
姜勇道:“那都是副幫主他們幾個的意思。”
“什么鳥周族!”孫義拍著胸口道:“我們兄弟只認幫主一個!”
何漪蓮露出一絲笑容,慢慢走了過來,她臉色蒼白,雖然努力保持鎮定,可眼中的驚惶藏也藏不住,似乎正處于極大的危險之中。
“你們兩個很好。”何漪蓮道:“果然是忠心耿耿,有勇有義。”
孫義道:“幫主,你怎么在這里?來,先喝口水吧。”
何漪蓮接過他遞來的竹筒,拔下塞子,正要喝下,忽然自失地一笑,“我洛幫幾十條好漢,應召而來的只有兩人…”她提高聲音,像發誓一樣道:“等回到洛都,一人給你們一把交椅!”
“幫主別這么說!”姜勇拍著胸膛道:“我們都是幫主的人,為幫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倒是用不著,”何漪蓮目光一轉,輕笑道:“你們兩個既然跟著我,少不了你們的好處。”說著她回頭道:“蘭兒,出來吧。”
兩人睜大眼睛,看著幫主身後一個白艷的身影。
何漪蓮挑起唇角,“怎么?你們不認識嗎?”
孫義咽了口吐沫,“這是青葉教的…尹夫人?”
“便宜你們了。”
何漪蓮輕輕一推,把尹馥蘭推到兩人面前。這位青葉教教主夫人此時只穿著一條肚兜,白生生的玉體大半暴露在外。從井蓋透入的陽光灑在身上,肌膚閃動著白膩的光澤。她微微抬著頭,臉上帶著茫然的笑容。
何漪蓮道:“青葉教已經沒啦。這位尹夫人在太泉古陣輸光了盤纏,無以為生,便把自己賣到我們洛幫,為奴為婢。是不是啊?蘭兒。”
尹馥蘭柔聲道:“是。”
何漪蓮轉頭笑道:“你們兩個是我得力手下,又忠心耿耿,尹夫人早就想巴結你們呢。”
姜勇“咕咚”咽了口吐沫,“啊?”
孫義有些不相信地說道:“巴結我們?”
“她現在是幫里的奴婢,不巴結你們還能巴結誰?”
何漪蓮貌似從容,心里卻憂急如焚。洛幫被周族吞并的事,她也略知一二,如何不知道這是龐白鴻和嚴森壘的指使?洛幫和青葉教能夠立足,全是廣源行在背後支撐,如今兩幫都已不復存在,她和尹馥蘭也成為棄子,為了給周族讓路,被人暗中下手除掉也并非不可能。
何漪蓮自問在洛幫經營多年,總會有幾個足夠忠誠的手下,沒想到自己留下暗記,卻只來了兩個小腳色。但何漪蓮此時已經無可選擇,只能用盡辦法來拉攏這兩個手下。
何漪蓮對尹馥蘭道:“我這些手下也見過你多次,可都隔著衣服,哪里看得清楚?如今你到我幫中為奴,便讓他們看個仔細。”
孫義本來還盯著何漪蓮手中的竹筒,為她半晌沒喝而心里發急,這會兒直看得眼花繚亂,脖頸漲得通紅,口鼻呼呼地喘著粗氣。
何漪蓮道:“這賤人自愿到我洛幫為奴,你們還客氣什么?”
孫義和姜勇同時伸出手,朝尹馥蘭白花花的雪臀抓去。
一道暗銀色的光芒從天而降,接著刀風暴起,程宗揚從空中騰身躍下,將兩名漢子砍翻在地。
兩人雖是洛幫好手,修為比程宗揚還差了許多,這會兒又全無戒備,頓時斃命。鮮血潑濺在水泥壁上,淌下一片殷紅的血痕。何漪蓮神情大變,卻沒有立即出手,而是退後半步。
程宗揚提起雷射刀,指向何漪蓮。冷笑道:“竹筒里的水可是龐執事專門給何幫主準備的,何幫主怎么拿到現在還不喝呢?”
何漪蓮玉手一顫,像被燙到一樣急忙丟開竹筒。
“何幫主怎么不出手呢?哦,是不是被人制住經脈,無法運氣啊?”
何漪蓮臉色漸漸發白。
“難怪何幫主肯做出這么不體面的事情,來拉攏手下。”程宗揚踏前一步,“小紫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