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船只中,超過半數都飄揚著宋國青旗,這并不是因為宋國在五德中尚木德,或者宋國商會的實力強大,實際上宋國自認為尚火德,但對五德之說并不在意,選擇青色,是因為這些船只中有六成來自晴州的商會。而晴州人最推崇雨過天青的青色,象徵好天氣和好運道。
程宗揚對晴州的興趣越來越濃厚,如果說六朝還有歷史的影子,晴州完全是個異數。為何會在六朝的夾縫中,出現一個被商賈控制的商業大港?
俞子元的回答是:晴州位於東海之濱,是云水唯一的出海口,無論哪一方都不愿意見到晴州被一國獨占,所以晴州的商會才能在六朝之間左右逢源。
馮源很認真地告訴他:晴州是天下氣運所系,無論道門的六大宗派,釋門的十方叢林,還是諸子各大學院,都在晴州設有教門支派,這么多神明、賢士匯集一處,當然受到上天庇佑。
敖潤的回答很乾脆:錢!晴州的大商會有的是錢,不管什么事,只要有錢,一律擺平!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晴州人崇尚自由,充滿冒險精神,無論誰來統治,都不可能束縛住晴州人飛揚的船帆。
樓船進入夜航,滿天星斗下,船身猶如一頭巨鯨破浪而行。艙下的小閣內,擺了張紫漆茶床,上面放著兩只茶盞。茶盞呈斗笠狀,青色的釉面布滿冰絲般的裂紋,更顯得瑩潤剔透。
俞子元泡了杯茶,「程公子,請。」
程宗揚拿起茶盞,笑道:「難得你泡的是茶葉。」
俞子元道:「六朝飲茶最是雅事,長安盛行龍團鳳餅,臨安城賣的最好的是顧渚紫筍和龍團勝雪。茶農將茶葉制成茶餅,每次飲茶要先用微火把茶餅炙乾,然後碾成粉末,再用絹制的細羅篩過,接著燒水、洗盞,最後還要點茶。燒水的炭要講究無煙無味,茶餅要先稱過,一塊不能超過半兩,碾茶要用碧玉碾,篩茶的絹只能用一次。最細致的要算點茶,用哪種手法點出來的茶有什么花色…」
程宗揚聽得笑了起來,「我在建康見過有人這么喝茶,比吃飯都麻煩。」
俞子元笑道:「岳帥不耐煩那些繁雜瑣碎,喝茶只用茶葉沖泡。我們這些人跟隨岳帥,也習慣了沖茶。」他搖了搖頭,「因為這個,岳帥一直被臨安官場視為粗魯無文的軍頭。卻不知岳帥生性儉樸,比起那些不知世間疾苦的高門貴胄,不啻於天壤之別。」
程宗揚一口茶幾乎噴出來,岳鵬舉喜歡泡茶喝跟儉樸沒什么關系,純粹是習慣。不過追隨者有意無意地將領袖神化,也屬於正常——追隨者對自己信奉的人破口大罵才是異事。
程宗揚放下茶盞,「你們這些年都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船行、車馬行的生意,還有些兄弟在外面自己做事。」
「你們的人那么能打,怎么不建個傭兵團呢?我聽敖潤說,傭兵團的利潤也很豐厚啊。」
俞子元道:「我們若建傭兵團,只怕不出一個月,就被六朝聯軍剿滅。」
在這個世界待了這么久,程宗揚也學會和六朝人一樣蓄發,但始終不習慣留胡須,這會兒摸著下巴道:「你們岳帥結的仇家也太多了吧?」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岳帥。」
俞子元雖然說得平淡,程宗揚心里卻有些嘀咕。岳鵬舉執掌宋國權柄,結仇太多還可以理解,但沒道理除了他的追隨者,一個朋友都沒有吧?難道岳鳥人真這么極品?領著一班小弟逢人就踩?
俞子元道:「孟團長一直負責組建星月湖大營,很少在外面走動,才由他出面成立鵬翼社。二團的侯中校當年是岳帥麾下猛將,露面太多,如今化名在秦國作客將,其他幾位長官也都換了身份,免得被人識破。」
程宗揚笑道:「我聽說還有賣畫教書的?」
「賣畫的是崔中校,教書的是王中校。王中校在八位校官中位列第七,號朱驊。與我們謝中校交情最好。」
謝藝臨終前曾說讓自己帶著小紫去找王韜,或者孟非卿和蕭遙逸。八駿中的老大鐵驪孟非卿,老三龍驥謝藝,老四幻駒斯明信,老五云驂盧景,老八玄騏蕭遙逸自己已經見過。未曾謀面的,還有老二天駟侯玄,老六青騅崔茂和這位老七朱驊王韜了。
記得小狐貍說過,王韜出身太原王家,與謝藝交好也不稀奇。不過這樣算起來,八駿中有三個都是建康的世家子弟,再加上玄武湖中的別墅…姓岳的似乎和建康關系很深啊。
窗外傳來幾聲呼喊,船上的水手正在與駛過船只相互應答。程宗揚有些好奇地說道:「我看云水的船只好像都是十幾條一起走,難道都是船隊嗎?」
俞子元道:「云水流經地域廣袤,許多地方都不太平,船只結伴而行,彼此也好照應。」
「六朝內陸也不太平?有土匪嗎?」
俞子元解釋道:「六朝各據一方,邊境不是大山就是大澤,人口稀少。山林水澤間頗多怪獸,還有許多奇特的異族,往往襲擾過往的船只。尤其是過了揚州的一段水路,兩岸山高浪急,最容易出事。」
程宗揚想起南荒那些異族。自己看到云蒼峰所藏的地圖時,還以為六朝連在一起,占據了地圖上最肥沃的土地。看來并非如此。六朝更像是六個以都城為輻射的地方政權,彼此間除了幾條道路連接以外,仍留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地帶。
「既然大家都結隊而行,為什么鯤字號只一條船呢?」
俞子元笑著添上茶,然後道:「不瞞公子說,兩個月前,我們鵬翼社的船行開始從晴州販運物品經廣陽送往江州,當然不好與其他船只結伴。」
「販運什么物品?」
「武器、糧食。」
程宗揚明白過來。兩個月前——那還是孟非卿第一次到建康的時候。看來星月湖早已經安排周全,就等著找個理由動手了。十幾年才等到這么個機會,也難怪他們著急。